百里云筝低着头，退开几步。

“你说你是什么？”赫连死死盯着他。

百里云筝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本就没有着意去修炼我的太阳星，我只想做个普通人而已。这件事我不曾也不准备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爹娘、云泽，他们都不知道。”

赫连坐那儿没动。

“小少爷……”百里云筝有点慌了。

赫连凝视着他的眼睛：“真的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是。”百里云筝连连点头，“我的太阳星从来就没动过，它一直是最微弱的沉睡状态，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赫连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问：“不是因为防着我，怕我抢你的太阳星？”

百里云筝轻轻吸了口气，在赫连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仰头看着赫连的眼睛：“如果是这样，我刚才又为何要告诉你？”

赫连抿了抿唇，不吭声了，模样看上去有点委屈，不太高兴。

“小少爷。”百里云筝握着他的手。赫连的手指尖凉凉的，骨节不大，显得手指更加修长了，不像百里云筝常年练武生有许多老茧，他的手摸上去光滑得像块羊脂玉。

百里云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赫连的手，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的指甲盖居然都是粉的。”他说着把赫连的手拉到嘴边一吻。

赫连差点没憋住笑，甩开了百里云筝的手：“别说这些没用的。”

百里云筝笑了笑，道：“我永远不会怕你抢我的太阳星，因为我可以直接把它给你。”

赫连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但要是百里云筝说完这句话他马上就阴转晴，好像显得他就为了听这句话似的。于是赫连硬端着，扭头不看百里云筝。

“不生气了，好不好？笑一笑。”百里云筝晃了晃他的腿。

赫连刚要说话，给他个台阶下，可突然间像是一股电流从百里云筝的手心蔓延上来，冷不丁的，这个画面和赫连脑子里的另一个场景重合了。

……是什么呢？

啊，对了，就是那天风晏为了接住两只小狼崽，扑过来时不小心摸到了他的小腿。

赫连呆了一瞬，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百里云筝炽热而熟悉的气息慢慢地包裹住了他的全身，赫连放空大脑，任由自己的意识在脑海里勾勒出身旁的人清晰的轮廓。

——风晏。

赫连重重抽了口气，猛地睁开眼睛。

百里云筝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赫连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你起来吧。”赫连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不生气了。”

赫连觉得自己很渣。

有百里云筝这么好的人在身边，却总是无缘无故想起那个有了家室还和他暧昧不清的风晏，甚至还有那么点把百里云筝当做风晏的嫌疑。

可这两个人哪里像了呢？百里云筝的确很像一位太阳星主，他们就像太阳一样，光明磊落不拘小节，刚直仁义，富有威严和傲气。他做赫连护卫的这些年，赫连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来自于百里云筝的温暖，他在其他人面前话不多，但却一直是大家本能地信任着的存在。

而风晏……

赫连出神地想着，觉得风晏是面柔软亲和的铜墙铁壁。

知他三分的人，说他与人为善，对谁都带着笑；知他五分的人，说他懂得用礼貌来保持距离；而知他十分的人，明白柔软亲和是假的，铜墙铁壁也是假的。

他的灵魂像是少了些什么东西，如同一本书被撕去了一半。书还是那本书，但却再无人能读懂了。

“公子。”宁师进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风筝都买齐了，公子瞧瞧。”

赫连兴致缺缺地翻看了两下，摆摆手让宁师拿去放着。

“公子不高兴吗？”宁师问他。

“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赫连随手拿过宝贝折扇，打开来观赏着空无一物的扇面扇骨，“你有什么高兴事儿吗？说来我听听。”

宁师想了想道：“唔……今年春天的新衣裳做好了，公子一贯爱穿蓝色，所以一半都是蓝色的。但每一件都不一样，各有各的好看。”

“这就是你的高兴事儿？”赫连道。

“是呀。公子穿上新衣服，我就高兴；公子心情好，我就高兴；公子过得顺遂，我就高兴。”

赫连问他：“那你自己呢？”

“我只要能待在公子身边伺候就最好了。”宁师答得理所当然，“难道还应该有别的想法吗？”

赫连挑了挑眉：“没想过哪天娶妻成家吗？”

宁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这还太早了吧。”

“也不早了。”赫连道，“你长得小，可其实也和我一样大了。我今天还听见爹娘说，我快二十岁了，他们准备给我物色个妻室。”

宁师一愣，人直接傻了。他和赫连一样，在这片无忧无虑的净土里待得太久，连真正面临着的现实都忘了。

“那百里云筝怎么办呢？”宁师鼻子一酸，居然快哭了。

赫连看着他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赫连这么一说，宁师彻底绷不住了，蹲在地上呜呜呜个没完。

“差不多了啊。”赫连弯腰碰了碰他，“别丢人了。”

宁师抬头望着他，觉得赫连平静的样子代表着他此时已经胸有成竹，于是满含期待地问：“原来公子有办法应对了啊。”

“没有。”赫连伸手在他鼻梁上捏了一把，笑容里带着些无奈，“我没有一点办法。”

宁师：“呜呜呜呜……”

赫连揉了揉眼睛，眷恋不已地望着地上映进来的门口侍卫的影子：“他从前把感情压在心底，就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今我只想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尽力珍惜。这样好的光阴，纵然没有太多，可只要每一刻都共同渡过，也就不算枉费了。”

听完赫连的这番话，宁师的悲痛更甚方才，却哭不出来了。正所谓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等到婚事成了定局的那天，我会让他离开。”赫连喃喃，用目光抚摸着地上的影子，“但只是从我身边离开，他会永远在我心里。”

宁师红着眼睛，顺着赫连的目光转头去看，过了一会儿他道：“公子，那是风总镖头的影子，百里云筝已经回去休息了。”

赫连：“……”失策了。

如赫连所言，孟熙那边的确在给他物色夫人了，众多官家小姐都愿意做摄政王的儿媳，只要李家让人去提亲，十成九是能成的。

而孟熙却撇开了这些门当户对的达官贵人，只把目光放在一些富商大贾的女儿身上。

佩兰看孟熙只挑这些，便道：“夫人，这些门户怕是配不上咱们公子呢。”

孟熙道：“官宦人家的千金多半骄矜，阿连也是不会让着人的，到时候相处起来困难。倒不如这些商贾的女儿，知书达理，也更懂事些。”

孟熙的这个解释并不算非常有道理，佩兰还是心有疑惑，但不再说话了。她突然想到自己刚才的话十分不妥，若论起配不配得上，孟熙又哪里做得了王妃呢？

于是她大概有了个猜测，或许是孟熙自卑于出身，所以不愿意找个家世太高贵的儿媳妇吧。

这样想来好像更说得通，于是她转而道：“说来三公子的身体日渐好转，夫人和王爷不给他也留意着吗？”

“王爷的意思，是要再等等看。”孟熙的目光落在一个叫“闻若淳”的名字上，“等阿奴再好一些也不迟。这个姑娘看起来不错，多才多艺，模样也可人。晚上王爷回来了，也给他看看。”

李拓回来之后，看了孟熙选的人也算满意，便定了明天让媒婆过来，去闻家提亲。二人一同用过了晚饭，天上正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孟熙撑着伞送李拓去书房处理公务。

回来时经过廊下，孟熙随意看了一眼旁边，淡淡说了一句：“这个笼子里的鸟死了。”

佩兰吓了一跳，赶紧让人把笼子取下来拿走，免得吓着孟熙。

“养这些鸟雀的人是谁？让他去领板子！”佩兰板着脸道。

总管匆匆忙忙带着一个人跑过来，连连磕头求饶：“夫人恕罪，夫人恕罪！这个人是新来的，手脚不利索，马马虎虎的，冲撞了夫人。小的马上责罚他，请夫人宽恕！”

“是你。”孟熙看着跪在他身后的李央，“也罢，不必责罚了，以后做事当心就是。”

李央磕了个头，抬起一只眼睛对孟熙道：“多谢夫人宽宥。”

他们跪在雨里，身上的衣服已经微湿了。孟熙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提着裙摆缓步离开，举止从容优雅。佩兰跟在后面给她打伞，回头不依不饶地瞪了李央一眼。

她们走远后，管事长长地出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忍着火对李央道：“做事居然这么不上心，鸟死了都没发现吗？你要知道，这可是府里最清闲的美差了，若非四公子庇佑，哪能落到你头上？我告诉你，就今日这么一次，再敢有下次，即便主子们大人有大量，我也断断不会轻饶了你！记住了吗？”

李央垂着一只眼睛，整个人顺从又温和：“是，小的谨记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