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九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7312 更新时间:2024-06-19 08:57:16
清泠泠的琴音回荡在破败的院落中,白雪堆在残垣断壁上,枯草没膝,那半人高的荒草被萧索的刺骨的寒风吹的飒飒作响,魅影重重。
破烂不堪的窗纸,还在倔强的粘在摇摇欲坠的窗棂上,吱呀吱呀的声,好似谁在锲而不舍的用指甲挠着木板,檐角零碎的蛛网,早已干瘪的蜘蛛随风飘荡。
晕黄的烛火,带着暖意的光晕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眉眼清隽若新下的雪不着脏污,深邃的眸如水般淡然,抿成条线的唇增了分漠然疏离,如松般挺直的背脊,是未曾蒙尘被玉雕师傅雕刻的最完美的作品,婉转的琴音从他的指尖徐徐流出。
琴音给这深冬以及深冬里的这座残破的院落带来了春意,仿佛看到墙角的迎春抽了新的嫩芽,鹅黄的花儿徐徐绽放,池边的柳树遥望尽是熨人心脾的新绿,柳枝垂落如碧的湖面,圈圈的涟漪层层荡开,燕子相携北归,衔泥筑新巢。
一声轻笑,就像在这座院子里有位嬉戏的少女,她摘花踢水,娇笑欢语,锦昀目不转睛,不为所动。
“公子,好琴艺啊。”
门外走进来个女子,赤着足,一双白玉般的长腿在裙下随着她的步伐若隐若现,坠满了金铃铛的腰带把她的纤腰束的不盈一握,铃铛清脆的声响久久难衰。
女子见他一直弹琴,头也不抬,走了过去:“公子,院僻夜寒,总弹着琴不免空虚。”
锦昀还是自顾自的弹琴,女子一皱远山眉,娇俏的喊了一声:“公子……”
女子说罢,径直伸手要握他的手,琴声戛然而止,锦昀拿起一旁的一截枯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穿那个女人的手背,并直接穿了桌子。
女子刺耳的尖叫划破夜色。
女子霎时红了眼,眼里尽是愤怒,一掌朝锦昀袭来,锦昀轻松躲过,身后的墙轰然倒塌,冷风霎时灌了进来,吹息了蜡烛,黑夜中,女子的脸变的扭曲不堪。
锦昀一手撑桌,双脚踹向那女子的胸口,女子被踹飞,撞到墙上,再次轰然一声,墙塌,尘土飞扬,锦昀带琴跃出窗外,房子也受不住轰然倒塌。
女子从废墟中爬出来,蓬头垢面道:“杀了你!”声音已然变得不男不女,粗粝不堪,长发飘扬,面容一半男一半女,爬满了虬曲的黑纹,哪还有刚才的姣好,指甲暴长,利如刀刃,迅而攻来。
锦昀不慌不忙的后退,信手一拨,琴声急促,犹如狂风卷起大雪,刀子一般刮人。琴音化刃,势如破竹,女魅以双手挡,后退几步。
塌的只剩一半的墙后,有人在探头探脑。
“来来来,看我找到了什么。”诵文蹲下来,几个红薯骨碌碌的从他的怀里滚了出来,用雁芜在炭灰堆里扒拉了几个坑,把红薯埋了进去。
离书把捡来的柴放进火堆里,火燃的旺了一些,
“冷死了,冷死了。”诵文搓着手,拢到嘴边呵了口气,又放在火上暖,看了一眼离书道:“坐过来点。”
“不用,我不冷。”离书道。
“还不冷,手都冻红了。”说着,就把他往身旁拉了拉。
“师兄,你们去哪找的红薯啊?”白暮闻着隐隐的红薯香甜味,肚子有些饿了。
“从那边地里偷……买的。”诵文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比一声大的响动。
几人趴在墙上看了一会儿,继续烤火。
“师兄,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啊?”白暮蹲了回来。
“不用不用,你三师兄自己应付的来。”诵文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老七,这红薯好了没啊。”
“还得等一会儿。”邝茴看了看。
“可是师兄,师尊答应我们除夕出关陪我们过年,明天就是除夕了,我们还能回去陪师尊过年吗?”白暮道。
诵文思索了番,想想也是:“走走走,办完好收工回去过年。”诵文边说边起身,召出雁芜:“小十,你待在这烤火,老七,你也在这,我的红薯别烤糊了。”说罢,与离书一起越过墙去帮忙。
旁边还躲着这个县的县令还有三个衙役,一直趴在墙头看。
“真不愧是仙尊的徒弟,真有仙尊风范。”县令赞不绝口,三个衙役附和。
“对啊,我可是经常听那些说书的人说仙尊的事呢。”
“我们能这般安居乐业都要靠仙尊杀了作恶的魔尊和妖师。”
“只是这次仙尊没来,未曾一睹尊容,遗憾呐,若是来了,定当奉为座上宾。”
几个人说着看向白暮和邝茴,其中一个人问道:“小弟子,冒昧问一下,仙尊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白暮和邝茴互看一眼,邝茴礼貌笑道:“只言片语,难尽其意。”
旁边的人胳膊肘拐了一下问问题的那个人:“问什么话呢?这也是你能问的。”
那个人连忙道歉。
“老七,我的红薯好了没啊?”诵文抓住那女魅的双手,长指甲在他面前乱抓,就差一点就要抓到他的脸。
“好了。”
“那就行了。”诵文回头,看着在他面前乱抓的指甲,直接一剑全削了个干净,再当胸一脚踹飞好远。
邝茴和白暮把烤好的红薯从火堆里扒拉了出来,把上面的灰拍干净,白暮拿了一个剥皮,全部剥完只后三个人也灭了那女魅,飞身过来。
诵文迫不及待的拿过了白暮给他剥好的红薯,掰开,一半给离书,也不管烫不烫就咬了一口,果然被烫的直叫唤。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离书白了他一眼。
白暮又剥了一个,掰一半给锦昀,锦昀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下。
县令走了过来,笑着就要夸他们一番,诵文忙制止住了他:“我知道,什么都别说了,我们要走了,师尊还等着我们回去过年呢。”
“那就恕李某不远送了。”李县令躬身道:“麻烦小弟子待我向仙尊问个好。”
众人吃完了手上的红薯,剩下的都让诵文用衣服兜着。
“师兄和师弟不是说好今天回来吗?都要到吃年夜饭的时间了。”黎荮朝夜幕看了看。
“再等等吧。”敬钰摆着碗筷。
吟承端菜上桌,就听见诵文的声音:“老八,我回来了。”
“哥,小十,你们终于回来了。”黎荮跑着过去,给了锦昀一个拥抱,看了看诵文身上又是土又是灰,略过直接去抱离书,邝茴和白暮。
诵文不乐意了:“好啊,小九,你还嫌弃起你哥了。”
黎荮吐舌:“我刚买的新衣服。”
诵文不怒反笑,神秘兮兮的四下看了看,伸手示意他过来。
“干嘛?”黎荮狐疑道。
“好东西。”诵文一脸你放心:“我哪次回来没带好东西给你?”
黎荮思忖了片刻,不敢靠近。
“不要啊?不要算了,不要我拿去给小八了。”诵文一脸遗憾的摇了摇头。
最后黎荮压不住好奇心,走了过去,诵文双手捂着什么东西,黎荮凑的愈来愈近,诵文突然打开手,一只小彩蛛差点跳到黎荮脸上,黎荮被吓的差点跳了起来,拍着胸口惊魂未定,诵文哈哈大笑。
“哥!你带这个回来做什么!”黎荮忙捂住蜘蛛。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弄走,我有分寸。”诵文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分寸?我看你就是欠师尊的鞭子抽了。”
诵文挠了挠头,后知后觉好像真的不是抄书那般简单能了的了,这小彩蛛还是刚才他在身上发现的,应该是刚才在小破房屋时不小心沾到的。
“师兄,师弟,你们在玩什么啊?”
吟承的声音把两人吓的一激灵。
“我看看。”吟承看向他们两个人四只手捂着的东西。
“没,没什么。”诵文结结巴巴的道。
“嗯嗯。”黎荮应和道。
吟承脸上没了笑容,不开心的道:“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我也想玩嘛。”
“真没什么,哥还能骗你?好了好了,去找二师兄玩去吧,哥要去洗澡去了。”说罢,逃也似的和黎荮走了,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等离了远些,两人又都回头看了看,确保吟承没有跟上来,才堪堪松了口气。
吟承看着两人慌乱的背影,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那夜既无月亦无星,数十个人捂着自己如十月怀胎一般的肚子躺在地上,无不因疼痛而面容扭曲,哀嚎惨叫,辗转难挨,那肚子里仿佛还有什么在躁动不安着,时不时,肚子被尖尖的顶起,肚皮被撑的薄薄的,隐隐显出轮廓,好像有什么要破肚而出。
起初只是一个妇人大了肚子,所有人都只是简单的以为是怀了孩子,直到一个男人同样大了肚子,七八岁的孩子同样如此,众人才察觉到不对,可是为时晚矣,
无不惊惧大骇,只听到一个妇人大叫一声,噗哧一声,鲜血喷涌而出,一条长着倒刺的腿破肚而出,而后,一只八眼黑蜘蛛从她的肚子里爬了出来,它开始啃食妇人的身体,咯吱咯吱的嚼着鲜血淋漓的骨头。
噗嗤又一声,一只蜘蛛破肚而出,霎时,更多的蜘蛛撕破肚皮,啃食着寄主,一时,惨叫声充满了整个大院,咀嚼声伴着嚼断骨头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他们挣扎着想要逃离这里,朝门边爬去,在地上拖出深深的血路,肠子肺脏流了一地,但很快就被蜘蛛蚕食掉了下半身,甚至有些先没了上半身,只有两条腿还在挣扎,被吃掉半边脑子的,清楚的感知到蜘蛛爬在脸上,腿上密密麻麻的倒刺刮过眼睛,腥臭味熏的人作呕,啃食着自己白花花的脑浆,连叫喊也喊不出来。
许久许久,声音才渐渐歇了下来,吟承从床底向外看,透过半掩的门,只看到外面已如人间炼狱,到处都是血,都是尸块,都是八眼蜘蛛,突然听到有什么在房顶上移动,窸窸窣窣,密密麻麻,瓦片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而后一只巨大的蜘蛛跃到地上,体型是那些蜘蛛的数倍,它直接将那些小蜘蛛吃入嘴里,又是咀嚼声源源不断的传来,不绝于耳,在漆黑的夜里如此突兀,疏忽,那只蜘蛛停止了进食,转过身来,四双殷红的灯笼一般大的眼睛,嘴角还挂着残肢,有蜘蛛和人的,他看着蜘蛛,那蜘蛛也仿佛在看着他,而后朝他走来,他惊恐的收回眼神,拼命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但还是被蜘蛛吐出的蛛丝缠住,重重的摔在院外的地上,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剧痛让他动弹不得,当即吐血不止,奄奄一息,他以为他今日死定了,眼泪止不住的流,风吹来昙花瓣,片片晶莹剔透。
墨挽喊了他一声,吟承应了声回头。
“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吟承朝他一笑,走了过去。
白昙端着最后两盘菜走了过来,众人喊了一声师尊。
把菜放到桌子上,看到诵文的脸上有灰还有上,从袖子里拿出了小帕子给他擦脸道:“都先去洗一洗。”
几个人匆匆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锦昀说明了事情原委,临近年关,归乡之人愈多,然那破败的院落,总是莫名死人,且有人传看见一绝色女子,隆冬之时却衣不蔽体,事出反常,必不是人为,这一次去又是长达半月之久。
白暮和他们收拾完了饭堂,揣着沉甸甸的压岁钱回偏殿,远远就看到了站在正殿门口的白昙,白昙斜倚在门上,低着头,垂着眉眼,手指绕玩着珠串,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尊。”白暮欣喜的喊了一声:“师尊怎么还没有休息。”
“看烟花。”
白暮转头看了看,山下的城镇还在放烟花,绚烂璀璨,光彩夺目,白暮回头,看白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烟花在他的眼里绽放。
白暮伸手扯了扯白昙的衣袖,白昙收回目光看他,看白暮撇着嘴,眼里还有一些小期盼,笑容加深,伸出手抱住他。
四下无声,红梅含雪坠弯枝丫,白山茶悄发花芽,白暮现下已经长到与白昙差不多高,白暮低头,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尖萦绕的都是白昙身上的香,混着隆冬的冷。
“怎么越长大越黏人了?”白昙抚着他的背慢慢道,言语却无半分责怪。
“明年我就能长的与师尊一般高了。”白暮还是不愿意抬头,但也不敢动,怕冒犯了师尊。
“会比为师还高的。”白昙也任由他靠在他的肩上。
“师尊。”
“嗯?”
“新年快乐。”白暮道:“师尊有什么愿望吗?”
白昙闻言一愣,愿望吗?长睫一垂,在脸上投下一片落寞的阴影,我只想找到你,然后隐于山林,与世隔绝,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理,四下无旁人,种点小青菜还有土豆,随意栽点花草,一定要有桂花树,这样就能春有花夏有蝉,秋能丰收冬能赏雪……
“祝师尊长乐愿遂。”白暮抬起了头笑道:“我走了,师尊要早早休息。”随后转身。
“好。”白昙看着白暮的笑,看着他的背影翩翩,身姿修长,马尾慢慢晃动,一如既往,有些恍惚,看着他走过长长的走廊,无意碰动花枝,徐徐落雪,渐渐走到走到走廊尽头,消失在转角,就这样看着那微暗的地方看了很久,才收回视线,烟花依旧,而他的眼里只有烟花消逝的那一刻,不知道哪朵白山茶偷偷的开了花,和雪般白。
过年的热闹持续了好几日,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晚上陪我过个年吧,我已经很久没过过年了。”雪裳低着头平静道,很随意的一句话,好像并不在乎他答不答应。
白暮跨过门槛的动作一顿,看向雪裳,然而雪裳只是看着外面的飘雪,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最后白暮收回了已经跨出去的脚:“好”
“谢谢。”
晚上依旧很热闹,灯火通明,在雪的反衬下更是亮如白昼。
“你不喜欢过年?”白暮陪着他在街上慢慢走。
“不是很讨厌……”雪裳披着厚披风:“但也不是很喜欢。”雪裳看见糖葫芦眼睛一亮,小跑过去买了两串:“也许是没有可以一起过年的人。”把一串糖葫芦给了白暮:“我不像你,有师尊,有师兄,有很多人疼。”
“千年的老狐狸,怎么会找不到朋友,诓也能诓一个吧。”白暮吃了颗糖葫芦。
“你说谁老呢!我们狐狸一千岁那叫做正值少年!”雪裳咬牙切齿,复又笑道:“诓人?我怕别人把我的尾巴诓去。”
白暮轻笑一声:“你不诓人命都不错了。”
“那我要是真杀了人,你们会杀了我吗?到时候,能不能让你们宗主来收了我?”
“梅宗主是不会轻易下山的,应该是其他几位师叔来。”
雪裳切了一声:“那还不如让你杀了我。”话音刚落又道:“那我要是屠了整座城,你们宗主是不是就能下山了?”
白暮闻言眉头一皱:“你为什么一直想见梅宗主。”
雪裳坦然道:“因为我和他有仇啊。”看他皱着眉头:“你还真信了?我可不敢屠这城,我狐狸胆子可没那么大。”
雪裳又被糖人吸引去了目光,等白暮回峰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半夜,隔天,白暮就染了风寒发了烧。
邀月来看过之后开了副祛风寒的药,吟承忙跟着邀月去拿了药,回来就赶紧去后厨煎上,白暮烧的迷迷糊糊,头疼欲裂,汗水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
白昙坐在床边,看着他十分痛苦,伸手用修为为他缓解。
白暮舒服了不少,艰难的睁开眼睛:“师尊……”
“为师在,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敬钰已经熬好了药端了过来。
“为师来吧。”白昙接过药,舀了一勺,喂到白暮嘴边。
敬钰蹲在床边给他换额头上的毛巾,哄道:“小十乖,喝了药就好了。”而后又颤着声音道:“师尊,弟弟会没事的吧。”
白昙一勺一勺的喂着药,对敬钰道:“会没事的,只是风寒,不是瘟疫。”
敬钰如梦初醒,是风寒,不是瘟疫,弟弟不会死,弟弟会好起来的,吟承喃喃着,魔怔了一般,白昙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敬钰抬头看向白昙,彻底安下心来。
白暮喝了药,睡的很不踏实,一直在说胡话,但一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敬钰好不容易才听见他说冷,赶忙起身去看是不是火炉里的炭烧的是不是不够旺。
白昙好像听见了白暮在喊师尊,俯身想听见他说什么。
“师尊……不要杀我……”
白昙如遭雷劈,怔愣了片刻,僵硬的直起了身,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突然响起嗡鸣声。
不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是你杀了我……
为什么偏偏是你杀了我……
药碗摔在地上,白昙在发抖,他是不是想起来了,白昙一时手足无措,他想起来了,他是不是想起来了?怎么办,该怎么办?
“师尊,你怎么了?师尊?”敬钰的呼喊让他回了神。
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之后道:“为师没事。”说完起身:“你好好照顾白暮。”
“好。”敬钰应了声,看着白昙惨白的脸,还是担心的问道:“师尊,您真的没事吗?”
“没事,为师休息片刻就好。”白昙脚步虚浮,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偏殿的。
长长的走廊,廊外是隆冬依然盛开的繁花,阳光穿过花叶的隙,在地上墙上留下斑驳的影,他独自一个人慢慢的走着,长发及腰,身姿挺拔,白袍未有一丝褶皱,他好像一个人这样走了很久很久,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
风吹斜落花,和着旧雪,他驻足站在花与雪中,任它吹乱了头发衣裳,他伸出手,风肆意从他指间穿过,习惯使然,他的眼里依旧冷淡,收回目光,继续走,可是他好像走不出这场花与雪的浩大,看不清前路,就像他也看不清自己为何已经不会笑了,他不敢弯的背脊,愈加冷漠的内心。
白暮烧退了醒过来的时候,模糊看到床头洁白如雪的白山茶,有人趴在他的床边,白暮忍不住咳了声,嗓子干的要冒烟了,他好想喝水。
趴在床边的人听到声音立马抬起了头,敬钰眼底一片乌青,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看到醒来的白暮,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师弟醒了。”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还有哪里难受吗?”
白暮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艰难的张嘴,忍着疼啊啊了两声,敬钰会意,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小心搀扶他半坐着,喂他喝水,温水瞬间抚平了喉咙的干燥。
“谢谢……师兄。”
“没事,我再去找邀月来给你看看。”说完,就去揽月峰把邀月找了过来。
邀月用手背试了试额头,把着脉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烧已经退了,再喝两贴药就能完全痊愈了。”邀月收回了手看向敬钰:“倒是你,再不好好休息休息,你也该躺床上了。”
“我没事。”敬钰笑了笑。
敬钰最后还是被鹤知和墨挽半劝半推了回去,白暮是他们的师弟,他们怎会照顾不好。
“这几天都是四师兄在照顾我吗?”
“嗯。”鹤知喂着药道:“他害怕。”
“害怕?”白暮喝了口药,不明所以。
“小四以前有个弟弟,得瘟疫没了,确切的说,他们一家,都是得瘟疫没的。”鹤知伸手擦了擦他嘴角的药:“天灾人祸……”
那时正是乱世,瘟疫肆虐,不可收拾,百姓苦不堪言,他们被分隔在破庙里,敬钰和弟弟在一起,只是不能见父母,无人管问,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那里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尸体在他们面前被火化,熊熊烈火,尸体在火中扭曲变形,味道并不好闻,他们生前恶臭无比,死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熏的人不住的干呕,当然,他们只会吐出酸水和苦涩的药汤,没有食物,有些没有死透的,在大火里凄厉的哀叫,他们想爬出来,却被踢回火里,他们不成人形,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又被踹回地狱,后来,他们分别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在火中变成焦炭变成灰。
先是他的弟弟得了瘟疫,他们相依为命,敬钰也被传染得了瘟疫,药汤除了苦就是涩,没有半点作用,弟弟死了,死在了他的怀里,他不想弟弟被烧掉,谎成弟弟睡着了,他抱着他弟弟的尸体抱了半个多月,从慢慢冰冷到僵硬,哪怕他的弟弟已经开始腐烂发臭,各种臭味他每天都在闻,屎尿呕吐物,药汤,臭水沟,焚烧尸体时……破庙的人都死光了,他也要死了,只是临死前他遇到了白昙。
我的弟弟没有死,对不对。
一碗汤药见了底,鹤知喂了白暮一颗糖,伸手给他掖好被角:“好好休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白暮喝了这两帖药,吃了点东西,病已经好的差不多,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
“哥,我来帮你。”白暮走到正在扫雪的敬钰旁边,说着就要去拿他手里的扫帚。
“不用,你病刚好,要多休息。”
“小病而已。”白暮直接抢走了他的扫帚:“四哥那么用心的照顾我,我才会好的那么快,谢谢四哥。”
敬钰不由得笑道:“你是我弟弟,哥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一旁的黎荮不依了,没好气的道:“我还摘了花给你,也没见你喊我一声哥。”
白暮听罢,直接喊道:“九哥。”
黎荮闻言喜笑颜开。
“对了。”敬钰想起来了什么:“师尊几日前闭关去了。”
白暮愣了愣,应了声好。
白暮低头开始扫雪,想着今日也不是十五,不过白昙何时闭关不是白暮能干涉的,原以为白昙这次闭关没有多长时间,但没想到这次直到立春白昙都没有出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