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赫连平静一些之后，风晏手撑着地坐了起来，扶正赫连的身体，面对面看着他。

“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风晏盯着他的眼睛，“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你的错，知道吗？即便没有你，想要害摄政王的人也会找到其他方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赫连安安静静听完，然后问他：“你也知道了？策论的事情。”

风晏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的只是别人陷害摄政王的手段，而不是造成这场灾难的真正原因。”

赫连身上有些发软，借着风晏的力气才能坐稳。他下意识抓着风晏的手臂，喃喃道：“不，不仅仅是策论，我本就是阴戾克杀的灾星。你说，会不会恰恰因为我爹把我领进了王府，才克死了我两个兄长，如今又害了所有人？我爹是怕后继无人才收养了我，会不会反而导致……”

赫连说着说着，头一阵阵晕眩，话还没说完就软倒在了风晏怀里。风晏轻轻叹了口气，想也没想地就把他横抱起来，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把赫连放下，重新背在背上。

云卷云舒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风晏低头看了看他们，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没事，只是太累了。今晚通风报信做得不错，回去可以奖励一只鸡。”

回到镖局的时候，除了守夜的护院之外，所有人都睡得很熟。风晏把赫连送回屋，脱了外衣鞋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做完了这一切，风晏本就该回去休息了。但不知怎的，他不想就这么走了，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在赫连床边坐下，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色，默默凝视着赫连熟睡的容颜。

这个人呐，睡着了也有如玉山倾倒，浑身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即便他此时的脸花得像妆没有卸干净的丑角儿，也半点掩盖不住他周身的气度，让人情不自禁就会联想到一块未经打磨的粗糙墨玉，谁都知道假以时日那将是多么珍贵的宝物。

风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不知道盯着赫连看了多久，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只是本能地想要好好看看这个人而已。云卷云舒都在旁边地上打起了呼噜，风晏才回过神来，走到桌边磨墨，给赫连留了张字条放在枕边，这才悄悄地关门离去。

第二天中午，赫连一觉醒来，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看到了风晏留下的字条。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拿起来仔细一看，上面写着短短五个字：把脸洗了哈。

赫连：？

他迷迷糊糊地下床，凑到铜镜前一看，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才一下子冒了出来，让他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感动。

赫连百感交集地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然后把脸洗干净，换上了他自己的衣服。昨晚穿的那身风晏的衣服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估计是被他拿回去了。

“好小气呀。”赫连叉着腰道。

云卷云舒并排趴在地上，乖巧地歪着头，用力挤出一个天真无辜的眼神。

赫连“呵”了一声，指着它们：“别给我在这猪鼻子插葱！你们是真的狗。我问你们，他是怎么知道我跑出去的？怎么找着我的？”

云卷云舒默契地装听不懂，飞快扭过头互相舔毛，动作整齐划一。

“吃里扒外！”赫连挨个在它们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狗头给你们拧下来！”

昨晚的事情实在太丢人了，赫连出去吃午饭的时候一眼望见风晏，差点掉头就走。但赫连广看见了他，朝他招了招手：“懒鬼，早饭都让你睡过去了。饿坏了吧？快来吃饭！”

赫连无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风晏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抬头瞟了赫连一眼，然后继续认真剥他的鸡蛋。

赫连寻思和风晏之间隔着赫连广，应该就不至于那么尴尬了。没成想他刚刚在赫连广旁边坐下，赫连广就一仰头喝完了碗里的老鸭汤，擦擦嘴站了起来：“你们继续，啊，我年纪大了，吃得少。”

赫连这会儿再要站起来换个位置，就显得过于刻意了，人家风晏也没招惹他……除了昨天那句屁话。

好在风晏懂事，表现得非常自然，一句也没提赫连昨晚丢了大脸的那些事儿。赫连稍微放心了些，专心开始吃饭。

刚吃了几口，他不经意间瞥了风晏一眼，紧接着就皱起了眉。风晏那个鸡蛋剥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好好一个鸡蛋让他剥得像个苦瓜，蛋白少说没了一半。但风晏本人好像并不觉得哪里不对，两口就把鸡蛋塞进了嘴里。

他转头看赫连：“有事儿？”

“你是怎么把鸡蛋剥得这么埋汰的？”赫连问他。

“手笨。”风晏随口道。

“……哦。”赫连想了想，端着碗往他身边挪过去，“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

“就是……”赫连清清嗓子，小声道，“你别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行吗？”

风晏看他一眼，笑了笑：“昨晚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赫连打了个响指，夸他：“上道。”

“你……”风晏说着犹豫了一下。

赫连的表情认真了些，对风晏缓缓道：“我没事了，谢谢你。昨晚，还有你的所有帮助。”

风晏摇头：“本就是分内之事。”

赫连沉默了一下，问他：“什么本就是分内之事？”

“保护你。”风晏看着他，“保护你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赫连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话要从雇佣的角度来说，没有半点问题，但风晏这双看谁都含情脉脉的眼睛生来就造孽，再正常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都带着那么点儿狎昵的意思。

赫连心头微微颤了一下，很快又想起风晏那位传说中的妻室，脸色立马变了。

不过说到这个……赫连眼珠转了转。风晏之前说他的妻室就在镖局里，待在掌柜贾曦身边。可赫连来了这么多天，却从未见到任何一位和风晏亲近的年轻女子，而风晏本人也是一直住在镖局里，没听说他在外面有宅子。

别说年轻女子了，整个镖局除了贾曦，也就只有几个洗衣服的中年妇女了。

之前赫连没心思想这些东西，这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于是赫连马上问他：“你不是已经娶妻了吗，我怎么从没见到过？”

风晏笑了起来：“我说你就信吗？只不过随口敷衍你几句罢了。”

赫连：……

风晏压根没把这个当回事，他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有点调皮，这种无伤大雅的谎言又不会伤害到谁。

但赫连的反应非常大，他盯着风晏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夹了些菜在碗里，然后起身快步离开，回自己屋吃饭去了。

风晏讪讪地闭了嘴，感觉自己好像让赫连伤心了，他虽然没说话，但应该是在心里破口大骂。他俩之间摇摇欲坠的关系总是这样，刚刚貌似有所缓和，像蛛网牵上了第一根丝，然后就会有一个人果断出手，咔嚓把它剪断，都坚持不了一天。

但风晏依旧不太明白，赫连生气的点在哪里。

“总镖头！”没等他琢磨出来，来人禀报说，“总镖头，外面来了两个人，他们是来找你的，领头的叫百里云泽。”

风晏马上站了起来，向大门走去。

仓皇逃出京城的时候，为了躲避禁军，赫连和百里云泽他们走散了。风晏之前就知道，要是百里云泽和佟不凡也活着逃了出来，一定会来这里找赫连。还有百里云筝，他应该也已经听说了王府的变故，多半也会前来。

门口的果然是百里云泽和佟不凡，两个人都风尘仆仆的，表情急切。风晏不等他们开口，先道：“四公子安然无恙，在这儿过得很好，你们别担心，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百里云泽长长地松了口气，对风晏一揖到底：“多谢风总镖头。”

风晏知道他们没心情听自己客气，于是只点了点头，招招手示意他们进来，在前方给他们带路。

“四公子的海捕文书已经发到了天涯海角，除了他之外，连我们也在被人追捕。”百里云泽边走边道，“为了躲避搜查，加上不熟悉路，我们花了不少工夫，因而现在才赶到这里。”

“你们能来就好。”风晏道，“王府里从前的人如今都不在了，若是能有几个跟了他许多年的老人儿在身边，四公子也能宽慰些许。”

说着到了赫连门外，风晏敲敲门，道：“四公子，百……”

“你走开！”不等他说完，赫连就在里面嚷嚷起来，“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这个大骗子！”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一起看着风晏。

风晏哭笑不得：“我马上就走，我就是来告诉你，百里侍卫和佟侍卫来了。”

屋子里哐啷一声，赫连撞到了一把椅子，用最快的速度飞扑过来开门。一看见百里云泽和佟不凡，赫连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抱住了他们。

“公子。”百里云泽拍拍他的后背，眼睛有些湿润，“我们来迟了。”

赫连闭着眼睛，重重地摇了摇头。

风晏看看他们三个，心头也有些酸涩。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