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跟着四公子出府，本来应该能跟上的，但我们在半路远远看见一队禁军，我们身上还穿着王府护卫的衣服，一旦撞上，肯定会被拦住。迫不得已，我们只得折返回去，躲藏片刻以后绕道而行，从另一个城门离开。”百里云泽向赫连讲述着事情的经过，“暂且脱身以后，我们很快就得知王府被查抄，四公子成了钦犯。我们二人势单力薄，救不得王爷王妃和三公子，便想着好歹要找到四公子，不能再让你遇到任何危险。这些日子几经辗转，这才来到了这里。”

赫连道：“救不得我爹娘和兄长，并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愿意来找我，我已经非常感激你们了。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四公子和侍卫了，你们就是我赫连的至交好友，你们意下如何？”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对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赫连拍了拍他们的手背，三个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赫连又问：“对了，云泽，你兄长近况如何？你有他的消息吗？”

百里云泽道：“之前一别，他说是要回家侍奉父母，还说到时候给我捎信儿来。但我还没等到他的信，就……不过，他应该是一切都好的。”

赫连“嗯”了一声，道：“他平安就好。”

“四……”佟不凡刚要说话，赫连就看了他一眼。佟不凡笑了笑，马上改口：“那么你今后有何打算？要一直住在这里吗？”

赫连想了很久方道：“我和你们说句实话，我恨不得现在就杀回大乾，闯进皇宫把那个狗皇帝千刀万剐。可今时今日，我就连在梦里也没能在那群禁军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来。”

二人一同叹了口气。赫连瘦了一圈，他们一来就发现了。尽管他的衣着依旧是整齐得体的，神态上也看不出半点落魄颓废，但他们都能想象得到，赫连的内心正在遭受着怎样的痛苦煎熬。

“我现在做不到，不代表我永远也做不到。”赫连面容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菩萨保佑，那狗皇帝可万万要长命百岁才好，务必要熬到，我站在他面前的那天。”

对于赫连的这些话，百里云泽和佟不凡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们知道他们的四公子本就该是这样，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一个未曾低估过他的人。

可尽管如此……

“非是我等说话不中听。”佟不凡道，“可此事何止千难万难，王爷那样的位高权重，碰上真正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也只能束手无策。我们如今又要用什么来替王爷报仇呢？”

赫连长长地出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好像睡着了一般，悄无声息地静静坐着，百里云泽和佟不凡也知趣地没有出声打搅，四周寂静得像是没有一个活物。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缓缓睁开眼睛，剪水双瞳淡漠得像死人的眼珠子，看不到半分神采。

“听说过紫微十四神的故事吗？”他问。

百里云泽道：“听说过一些，但我们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赫连声音沉沉的，缓缓道：“传说紫微帝星座下有十三颗星曜，包括紫微星在内，各有一位神仙掌管，这十四位神仙便统称为‘紫微十四神’。几百年前发生了一场仙界浩劫，一夜之间，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死的死、伤的伤，天上地下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这紫微十四神尤其悲惨，死得尸骨无存。”

“然而若干年之后，有神仙在人间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这十四颗星曜碎裂成了无数块，分别投生在了凡人的命数当中，紫微十四神仿佛重生般得以延续，神仙们便管这些人叫做‘星主’。但由于每个人都只有那么一小块星石碎片，所以这些星主能够运用的力量比起真正的神仙来说微乎其微，他们也完全不能和神仙匹敌，仅仅是比其他人在某些方面强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百里云泽点头道：“风总镖头不就是贪狼星主吗，他可以驾驭群狼，还拥有起死回生的力量。除此之外，好像也就于常人无异了。”

佟不凡道：“这些本事和天上的神仙们比起来，的确算不得什么，可在普通人眼里，他和神仙也没有区别了。”

赫连听到风晏的名字，平静无波的眸子像有一块小石子掉进湖中，激起了一小片涟漪，而后又很快冷冽下去，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你们可曾想过，若是他今时今日的本事能再放大个几十几百倍，会是怎样的局面？”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稍微那么一想，便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赫连接着道：“你们再想想，要是能把这十四神的力量全部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两人不敢再想了。

赫连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紫微、天府、太阳、太阴、七杀、破军、贪狼、武曲、廉贞、巨门、天梁、天相、天机、天同。这十四神的星主各有各的长处和本领，我告诉你们，要是谁能成为十四神之主，遑论这区区凡间，便是天庭都能让他捅个窟窿。”

百里云泽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不止我一个，有许多人都曾听闻这个妙宗。但知道也没用，要想做成此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佟不凡直接忽略了最后半句，他问：“要如何做？”

赫连短短的三个字掷地有声：“夺星石。”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半天没说话。

赫连目中阴森，周身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可怖威压。脸还是那张脸，却像是突然之间彻彻底底换了一个人，看得佟不凡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赫连冷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夺星石几乎等于杀人，运气好的落个残废，运气不好的那就难说了。但我不管这些，旁人的生死祸福，与我何干？”

百里云泽动了动嘴唇，小声道：“咱们可以去找那些作恶的该杀之人，达到目的的同时，也算为民除害了。”

赫连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样子。

佟不凡又问：“那么星石该如何夺？把人杀了就行吗？”

赫连道：“最简单的法子，自然是一把火将星石从尸身里烧出来。活着也可以取，就是麻烦些，得逼着这个人把星石交出来。这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要找到十四个最强大的星主。”他顿了顿，改口道：“哦，是十三个。”

百里云泽一惊，下意识想到了风晏：“你该不会想……”

“什么？”赫连瞟了他一眼。

百里云泽被他这一个眼神震住了，嗫嚅着欲言又止。

赫连突然笑了几声：“没什么敢做不敢说的，我的确眼馋他的星石很久了——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强大的贪狼星主。”

百里云泽眉头深锁，心内不安极了。

佟不凡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赫连。

赫连像是嘴馋了似的咂摸了一下，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他且先放放吧，看在他对我还算不错的份上。希望老天爷能让我找到一个比他更合适的贪狼，也省得我恩将仇报。”

百里云泽微微松了口气，很快又回过味儿来：“那么你方才说的十三个，是什么意思？已经找到的那个是谁？”

赫连指了指自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七杀。”

佟不凡露出一个微笑：“中原大地上的十四个国度，各有各的‘盛产’。例如七杀多出于乾，贪狼多出于东昱，破军多出于尉，紫微多出于郢，太阴多出于月黎……月黎的上一任女皇陈香君便是有名的太阴星主。”

听佟不凡说起这个，赫连一下子想起来了：“当年陈香君死得凄惨，她被满朝文武共议其罪，左相时伯山废黜了她的皇位，将她处死在午门前。蹊跷的是，有传闻说陈香君的尸身烧出了太阴、天梁、天同、廉贞、巨门等足足五颗星石，可惜后来却被时伯山全部销毁了。其他人或许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可我猜测，她想做的事多半和我一样，只是还未来得及完成，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佟不凡道：“那么我们可以先从月黎着手，有关陈香君的事，那里的人知道的应该更多些。”

赫连点了点头。百里云泽方才一直有些走神，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问他：“我们可以去月黎打探消息，你也要离开这里，随我们同去吗？”

赫连刚要说话，眸子一垂，不知看到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下，道：“我就留在这里，咱们分头行动。”

“也好，在镖局毕竟最安全。”百里云泽道，“你的衣服和住处看起来都不错，这里的人对你可还好？”

赫连道：“说来奇怪，我也不明白他们大当家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看着我的样子，总像是认识我似的。”

“兴许是看在那二十万两的份上吧。”佟不凡道，“如今王爷不在了，我们得尽快凑齐这些钱，省得你在这儿抬不起头来。”

赫连心口一痛：“不必了，我娘已经把银票给了他们，那天在府里我就瞧见了。但你们还是要尽量凑些钱来，我想把我娘给他们的那些珠宝首饰换回来，这也算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了。”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再次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非常古怪，但都默契地一言不发。

赫连的状态显然已经到了临界点，心态早就非常不稳定了，再给他哪怕一丁点刺激，这个人怕是要发疯。他还没到可以知道这些的时候。

赫连没太看清他们神情瞬间的变化，他此时的视力有些模糊。赫连闭了闭眼睛，把五感恢复过来。方才他能听见一射之地以内的所有风吹草动，这会儿视力恢复正常，听觉也就没有这么敏锐了。

“身上还有盘缠吗？”赫连问他们。

“我们会有法子的。”百里云泽道。

赫连起身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上挂着的玉佩，交给百里云泽：“这是从王府出来的时候我戴在身上的，你们要是缺钱，可以拿去当了。”

百里云泽没有推辞，把玉佩妥善收好。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佟不凡说着站了起来。

赫连分别给了他们一个拥抱，道：“万事小心。别的都不要紧，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