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国，汴州。

王元正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好饭了，家里的东西全都吃完了。好在他会些手艺，帮人修理修理器具，也还算有些不小的收入。

他穿上干净的压箱底的衣物，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他颠着手中颇有些分量的银袋，决定一定要好好买些东西。

先是在窗口鬼嗖嗖地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巡查的士卒后，缩回脑袋打开门，迈步走上了大街。

火烧一直连到视野尽头的天边，乌泱泱的黑夜已经压了过来。城中华灯初上，小商贩已经紧锣密鼓地支起了摊子，招呼着来往的百姓们。

其中不乏一些商贩，虽然看着生意还不错，但却一脸萎靡，一得空，便连连叹气。

王元正知道，这些人是失去了家人的人，而他们的家人，毫无疑问，都是玄者。

从住所到热闹的街市，若是走近路，会经过咒城的入口。

那是王元正最害怕的地方。

所以每一次他出来，只走远道。他尽量把头压低，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

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快一年，当时士卒们挨家挨户大肆抓捕玄者的时候，他靠着装了痨病，才糊弄了过去。

好在他是外来客，来汴州不久，没人和他很熟悉。

他贴着墙根，走了好几条街，忽然听见耳后传来了从前没有的喧嚣。

他回过头，却看见那是一家新开张的小酒铺，招牌上还挂着红绸子。

在他的记忆力，那边原来是空铺。

他眯眯眼睛，看见那招牌上写着“许记酒铺”。屋檐下还挂着一面幌子，潇潇洒洒地写着一个“酒”字。

王元正本来没有注意，现在心思飘过去，只觉得淡淡的酒香，甚是好闻。

好酒！

他当下转着眼珠四处看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酒铺里生意很不错，队伍甚至排到了店外。王元正排在了队伍的最后，揣着手低着头，随着队伍一点一点地向酒铺里挪。

踏进酒铺，酒味更浓，醺得人晕乎乎的。快排到他的时候，他悄悄探头看了一眼，掌柜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头上裹着乱糟糟的头巾，一双眼睛放着亮光，嘴角咧得就没放下来过，吆喝着好几个伙计忙前忙后的。

招呼完前面的一位客人，老板擦擦手，顶着笑脸迎了上来：“客官，上好的酒，尚可的价钱，保您满意！新店开业，多谢客官照顾！”

老板像说绕口令一样说完这客套话，王元正慌乱地点点头，比出两根手指，压低声音说道：“要两......”

话没说完，两坛酒伴着老板的高嗓门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好嘞！两坛您拿好！”

王元正尴尬地撇撇嘴，放下银子便灰溜溜地出了铺子。

买完酒，他又跑了好几个地方，买了些米和别的吃的，脚底抹了油似的回了家。

他把这些自己够吃好几天的食物储藏起来，然后心满意足地给自己做了一顿晚饭，拿出酒碟，满满了灌了一大口，美得直咋舌。

一个人坐在桌前，一喝就到了月亮高挂的时候。

此时他有些醉了，迷迷糊糊地倒在桌子上，嘴里说着胡话。眼前一阵迷蒙，整个世界都倒了过来。

忽然，他看见桌角的酒坛上好像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以为是自己醉了，眼睛迷了，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发现确实有什么东西黏在了酒坛上。

之前没见有啊。

他有些烦躁地皱起眉，艰难地撑起身子，仔细去看。

房里很暗，没有点蜡烛，靠着窗外的月光，酒坛上显现出一层浅浅的白色纹路。

王元正看着，越看越奇怪，他趴上了桌子，抓起酒坛，发现那些纹路很模糊，但似乎是什么字。

他脑袋一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把手附上去，摸着那纹路，猛地反应过来，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他瞪着眼睛，盯着那纹路看了好久。

这可是要命的东西。

他把有纹路的那一面贴在自己胸口，手足无措地站起身，睁着惊恐地眼睛看了看无人的街道，然后把窗悄悄地关紧，又去检查了门，才走回房间内，特意挑了一个从窗户和门都不能直接看见的角落，跌坐了下来。

王元正捂着嘴，大脑空白了好一阵，下定决心，又警惕地朝门窗的方向看了看，才运起了玄息术。

酒坛在他手里发出了淡淡的白色光芒，上面原本的“酒”字已经变得黯淡无比，然而，在那“酒”字的下方，赫然显现出了另一个发着白光的字。

“问”。

看清那个字的一刹那，王元正倒吸一口凉气，收了玄息术，整个人木在了那里。

他脑子转的飞快，知道会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以及和这个字相关联的，只有一个。

天问阁。

不对。

他转念一想，万一这是朝廷为了寻找剩下的玄者，而设置的陷阱呢？

想着，他又不安地望向了门窗。

不，不会。这是朝廷的可能性太小了。灭玄令颁布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朝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突然来一手这放线钓鱼，太多此一举了。

想到这里，他把空了的酒坛藏好，又去拿起了另一坛酒，一看，果然也有淡淡的白色纹路，于是也藏到了同样的位置。

这种用玄息术加强过的笔写出的字，无玄者是看不到的，只有玄者才看得见。

许记酒铺。想要一探究竟，只能去许记酒铺。

王元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想起了那年轻老板的笑脸，陷入了纠结。

一夜无眠，直到听到了鸟叫，王元正揉揉酸肿的双眼和太阳穴，心里依旧一团乱麻。

就这么一直到了晚上，经过这么久的思想博弈，他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翻出了黑色的衣服，又从灶房的桌上随便找了块黑色的布当面纱使，顶着能熏死人的油味遮住了自己的口鼻。

这近一年来他受够了这种畏畏缩缩的生活，如果让他过这种生活过一辈子，还不如直接去死。

刚想出门，他顿了顿，转身又回了厨房，拿出了一把小刀，放进了衣服里，才打开门，张望着溜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