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被遮挡，只余苍白雪地，沈宜年垂下眸，安静地枕在他膝头。

他不觉得津支是要替他挡去霜猋，只是又恼了，恼得无声无息，连角落里一棵新芽也吝啬给他看上几眼。

“……再也不会让阿蕴冷了，”许久，津支轻轻地抒出一口气，柔声道，“好好活着，好不好?”

沈宜年已近入眠，合着眼，恍惚间听见这么一句甚为荒谬的话，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笑容甚是浅淡，连嘲讽的意味也表达不清——他早被磨净了棱角，半点攻击性都不再有。

他一直活着啊，活的好与不好根本没有人在意，所以好不好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样状似温柔的恳求，多么荒唐，多么荒唐。

隆冬覆盖着他虚度的生命，他曾短暂地拥有过仲夏，可流火来得那样快，在宣告他的痴心妄想。

一个人得了自己不该得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短短十余年，让他此生困顿于冰川，逃不出，离不去，伏在积雪里，尝尽自作自受的凄冷。

怎么会不冷。

骗子。

……

十三井处鬼域腹地，万年前鬼族召醒数只上古凶兽作祟，平颜帝君率仙界众人平乱，将凶兽尽数封于此地，关口即为十三神官。

鬼域戾气最损神身，众位神官最后皆坐化于此，神力浸染地脉，显出六角井形，由此得名十三井。

这地方妖鬼人皆难入，一般人也并不忙着去里头找死，千年来唯有宫映麟一人，已成神身，又堕鬼道，藉此之便，于十三井三进三出。

一进为争鬼主之位，二进褫夺凶兽内丹，三进驯服凶兽应龙，他虽天赋异禀，终究修炼时日尚短，次次凶险异常，却从未见他惧过。

没人知道鬼主这次下去到底要做什么，人人自危，鬼主若就此陨落，鬼族必将再度衰落。这数百年的嚣张跋扈，皆是仰仗这位半道叛出师门的鬼主。

可宫映麟连自己的命都舍得，哪里在意他们死活，下井时身后跟着的几位护法无一人敢阻拦。

十三井阴气旺盛，怨气亦重，常生出不开智的邪祟，年复一年，数量惊人。鹋鸺的老巢在地宫深处，只能一路杀过去。

俗话说小鬼难缠，正是这样的道理，宫映麟原就心绪不稳，灵流愈发暴戾，鬼祟死状千奇百怪。

可笑这样不开智的东西，竟也能生出怨来。

一只被宫映麟随手斩杀的小鬼顶着惨不忍睹的毛脑袋对宫映麟笑，嘴里没有牙齿，一笑嘴角咧到了耳根，无数怨气入身，残破畸形的身体膨胀，猛的朝宫映麟扑去。

宫映麟眼眸一暗，抬指结印，却意外地没有挡住，生生穿透了他的左臂，宫映麟自虚空抓出一柄锈刀，反身一斩，鬼祟齐声惨叫，怨灵散尽。

幽深洞穴中传来一阵娇笑，一衣衫褴褛的女子缓步走出，身后脊骨畸形，生出三对乌黑羽翼，面容怪异，左侧笑右侧哭，阴恻地盯住宫映麟，笑嘻嘻地说：“你可真不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