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觥筹交错，起坐喧哗，瓷坛装的女儿红不知道被谁打翻了，满殿都是酒香。沨水长老喝多了，掉了一沓符咒，醉眼迷蒙地四处摸；谢无澈笑嘻嘻地把自己的佩剑往桌上一放，沈宜年满脸抗拒，不知道又被迫听了多少胡言乱语。

津支孤身坐了半夜，茶盏放凉了，无人来添，便罢了。场上唯一还端庄持重的也就薄棣长老了，他平日里最是严肃刻板，以至于冥顽不化，不过而立之年眉间便已刻了两道深深的纹路。

铜钟被敲响，低沉浑厚的钟声掠过山雾，同烟花炸开的声音缠绕在一起，拂去旧年的失意与彳亍。

津支抬眸，与薄棣对视，面无表情地移开眼——伪君子什么的实在太令人作呕。肩上忽地一沉，宫映麟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揽着他的肩，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被放在他面前，宫映麟滚烫的手掌贴在他冰凉的侧脸上。

津支蹙紧眉头，一言不发，宫映麟“啧”了一声，小声抱怨着：“烫死了。”

“你八字这样轻，别戴这金铃铛了，不重嘛……”宫映麟醉了，挂在他身上，烛光洒在津支腕上金铃，险些闪瞎他的眼。

津□那时还年少，远不及后来深沉难测，喜怒仍不免形于色，眼见宫映麟醉醺醺的模样，做戏都懒得做全套，嘲讽道：“自是为了记仇。”

他腕上总缠着鲛绡，不过是为了遮掩。那金铃是硬从他腕上穿过去的，早同血肉融在一起。他戴着不过是为了记住，记住所有人都记不得的过往。

“记……记仇？”宫映麟慢半拍地重复，“有什么可记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成日里记仇算什么事……一笑泯恩仇才是正道哪……”

一笑泯恩仇。

说得容易。津支冷笑。

“这可是义宁十七年溯虚山上第一碗虾仁馅饺子，你还不吃……枉我……枉我大冷天往膳堂……”宫映麟不乐意了，断断续续地嘟囔着，最后自个儿也忘了到底枉费了什么，指节轻叩桌面，哼出首不着调的坊间小曲。

津支敛眸，四周喧闹，无人瞩目，他毫不犹豫地将宫映麟推开，任由他趴在檀木桌上发酒疯，面前的饺子凉透了，他也未动筷。

谢无澈好容易放过沈宜年，不再和他争论佩剑到底是该刻“帅剑”还是“好剑”这种弱智问题，沈宜年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继续去祸害沨水。

薄棣上前来，沈宜年同他见礼：“师兄。”

薄棣颔首，端坐在他身侧：“你收下他实是步错棋……当初你言要纠其邪、改其正，我倒觉着他毫无悔改。”

“这两年，他到底也未再动过邪术。”

“如今是没有，往后呢？”

“我知他所怨为何，若怨可平，便再没有往后之说了。他并非衅稔恶盈之人，师兄毋躁。”

薄棣蹙眉，薄唇紧抿，不再说话。沈宜年虽出身落魄，但天资绝佳，绝不逊于谢无澈，前途无量，唯独就是被谢无澈保护得太好，总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