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属实是把程俞明吓到，他哪见过那场面，后面几天上课都提心吊胆，生怕遇见何超。不过之后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可能是他多虑了。那天不知道何远归在门外有没有听到什么，或者说听到多少，他态度一如既往，程俞明也不好跟一个孩子疏远。

何超是何超，何远归是何远归，不能怪罪到孩子身上，他何其无辜，更多是不忍心。

周四午休一个电话吵醒了他，是赵锦康的爸爸，出于霸占别人身体的愧疚，他一直不敢打电话给原主父母，心里却一直挂念着，一定要好好照顾二老，在记忆里他是独生子。

程俞明心里忐忑，轻轻按下接通。“喂，爸。”他叫得拗口，上一次叫爸，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恍如隔世。

“锦康，怎么那么久没给家里打个电话？”苍老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嗯…，最近都比较忙，对不起啊爸。”程俞明笨拙地撒谎，心里愧疚得不行。

“锦康，你手头有闲钱不？”

“有，有！爸您要多少？”

那头一阵沉默，程俞明安静等待，过了一会还是没听到开口，他试探叫了对面素未谋面的人。“爸，您还在听吗？”

那头突然传过来哽咽的哭声，声音也断断续续：“康啊，你妈她，她...”程俞明心咯噔一凉，“她住院了，医生说要动手术，我们俩老就那点退休金，拿不出那么多钱。”

“多少钱我有，妈得了什么病？”

“脑瘤，说是什么胶质母细胞瘤，上市大医院做了两次伽马，积蓄已经用完了。”

“那么大事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多久了！”程俞明是真生气，颅内肿瘤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他，还已经做了两次伽马刀手术。

“你妈不让我...”

“她不让你就不说了吗？”程俞明此刻气得什么敬语都抛弃掉，他从前没有赡养老人的观念，他就是一个人，现在身为人子责任感爆棚。“我马上回去。”

程俞明挂了电话就跑去找领导请假。

下午的时候程俞明就已经搭上通往r县的汽车，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都没有一点记忆，仿佛从来没有过，可是一到需要的时刻，他就猛地想起来。

“到什么地方？”售票员再次询问，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发呆的这个青年。

程俞明回过神，“r县车站。”他拿着车票还在发呆。赵锦康是r县人，居然要以这样的方式回到那里。百感交集，是惆怅还是该担心。

不管他的心情如何，程俞明还是搭上了汽车，五十多公里的路程，上高速一个小时就到了，程俞明下了车竟发现自己迈不开步子，他对故乡怀念又恐惧着。

在拉客司机不断撺掇下，他跟着司机上了出租车。“去哪帅哥？”

“县医院。”

“锦康！”

程俞明下了车就被喊了名字，迎面过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踉踉跄跄，腿脚不便。二佬老来得子，赵锦康年纪不大，但是父母均是花甲之年。程俞明莫名心酸，急忙过去扶住他。“爸，我来了，妈怎么样了，快带我去看看。”

“现在没多大事，就是……”他惆怅叹气，欲说还休，“医生说要动切除手术，就算手术也会反复，唉！”

“那就动手术，我卡有几万块钱，不够咱们可以借，先把病治好。”

程俞明随他来到病房，里头几个老年女性谈笑家常，也算苦中作乐。门打开，里头话题就止住了，他视线直直和一个同样花白头发的女性对上，刹那她的眼中就饱含雾气蒙蒙。

程俞明说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妈。”

“诶，儿子。怎么还回来了，没什么事，就你爸瞎着急。”她张开手，程俞明过去握住，程俞明成年后就没牵过女人的手，这会的感受是她的手真小，骨柴松弛。

嘴上说着没事，她的眼神出卖了。

程俞明和母亲主治医生交流得知更多，也更清晰明白，他妈得的是胶质母细胞瘤，已经达到最严重的Ⅳ，妈妈的病情刻不容缓，必须马上进行切除手术。r县这些年发展迅速，但在这种大手术上水平有限，医生的意思是转到K市去，那边医疗水平较高，而且全国最好的颅内肿瘤切除专家就在K市。

医生也隐喻暗示切除手术费非常高，要做好心理准备，并且恶性肿瘤即使通过手术，也不能完全切除干净，往后还需要不断花钱放化疗等，没有几十万很难进行下去。

对于一个普通家庭一下子几十万很难拿出来，赵锦康毕业后工作没几年，全部积蓄也才十万，父母靠养老金和退休金，最多也才十万左右，还差很多钱。

医生说：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治愈几率不高，只能延长患者生命。

现在全家人最担心的还是钱的问题。

赵锦康一边走路一边想着事情，该向谁借那么大笔钱，记忆里他们家是没什么有钱的亲戚，他的朋友不多，大家都是普通家庭孩子，皆是打工人谁能有什么多钱，他认识里最有钱的的……程俞明脑海浮现何超那张脸。

败类。

人死了才装什么怀念深情，还搞替身这套，令人恶心想吐。

“我的想法是切除手术越快做越好，你母亲年纪大了，老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好，拖下去手术风险越大。”

“我明白了，争取这两天就带母亲去K市。”

程俞明坐在走廊椅子上，尝试问好兄弟能不能借点钱给他急用，打了个视频，确认是本人，再把事情经过阐述一遍，最后得到答案是他没钱。莫向忠是个月光族，心有余而钱不足，爱莫能助。

程俞明疲惫抓了抓头发，烦躁不安，钱钱钱！怎么重活一次还是为钱难倒，他厌恶极了这一刻，更讨厌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难道他的命运就是被病魔还有钱打倒。

程俞明上辈子是因心脏病而死，也是因穷而死。

护士打开病房门，对外面的人问道：“谁是廖淑容家属？有廖淑容家属在吗？”

护士以为不在这群人里，要走开，走了两步程俞明才后知后觉站起来，大声说：“这，这，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