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隽采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醒了一趟。

他盯了天花许久，大脑才从一片空白慢慢显现记忆。

这该死又熟悉的医院。

焦阳给他转了特护病房，叫了护工。这会儿护工去休息了，恰好护士进来给他换点滴。

“嗯？你醒啦？！”护士大姐很自来熟，麻利地给他换点滴，“有哪里不舒服和我说。”

郭隽采整个人蔫了吧唧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谁送我来医院的？”他问，依稀记得自己在卫生间晕倒的。

“你哥吧那人好像是。”护士说，“你肺部一颗瘤，明天手术。没啥事儿就继续睡吧……”

“什么？”郭隽采愣住，“肿瘤？”

“对。”护士说得云淡风轻，“良性的，别怕。摘了就没啥事儿，手术不用很久的。就是你以后可得好好养着身子，烟酒都别沾了。”

郭隽采听罢脑瓜子嗡嗡作响，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他曾开玩笑说自己最爱作死，可能哪天嘎嘣一倒就嗝屁了，倒也自在。前几年的那次住院就是警告，没想到他不思悔改变本加厉，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终于惹恼了死神。

差点儿就被收走了。

他心有余悸，忍不住抚了抚心口，心想着：要死也别现在死，债还没还完呢……

护士走后，郭隽采怎么也睡不着。他倒是不担心郭桐，他这情况，孟齐自会帮他给孩子安排妥当。

啧，这一次手术下来，又是不小的一笔费用，这要何时才能还上欠钟宇钦那一百万？！

他看了眼乌漆抹黑的窗，忍不住蹦出一个中二念头：要不不做手术了，跳窗跑吧？！

跑？跑去哪呢？拖着这病体，也是连累别人，死也死不安生。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有的没的，郭隽采烦躁不已，索性暂时把心放宽，安心睡去。

上午十点，望海山庄。

钟宇钦把车钥匙丢给安保，站在这山庄大楼前，睨望这中不中西不西的建筑。

山庄经理佟晓悦亲自来迎接：“钟会长，您来了。”

“李叔呢？”

平时只要不在正经隆重的场合见面，钟宇钦私下都是叫李铭泰叔。

“在里面呢，刚坐下。”

佟晓悦是李铭泰亲手带出来的，尽管后来不听规劝执意出走自立门户，也没敢忘记恩师的提拔，平时各种问候送礼仍旧不断。

跟着她绕过山庄前的巨大影壁，来到后方简洁的西式大堂前，恰好看见了李铭泰的女儿，李霖济。

李霖济和丈夫王玄创立的鲲展动画是目前国内少有的几家专注制作成人动画的公司。夫妻俩给出的成绩也很亮眼，去年的一部动画电影刚刚拿回了一个国际金奖的奖杯。计划是要今年国庆上映的，但因为题材和一些限制级画面，上面审查的严格，打回了好几次，只能看看能不能赶在除夕上映了。

那部电影钟宇钦也是出品人之一。他与李家兄妹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三人一起在美国上的大学，互帮互助过很长一段时间。

今天是家宴，李铭泰叫回了兄妹家人，也没落下钟宇钦这个故友遗子。

李霖济看见他来，笑着招呼：“Ian你来了，好久不见了。”

钟宇钦上前拍了拍王玄肩膀，看着她：“是好久不见了。”

“你看上去精神很不错。”李霖济很欣慰。毕竟钟宇钦在国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精神很差，需要靠药物来缓解。

“霖沣和我说，自打你回国，整个人就不一样了。我还想着能有什么不一样，现在一看，果真明朗许多。看来还是国内的环境养人啊。”

钟宇钦笑笑，不可置否，问她：“他人呢？”

“别说了。”李霖济故作不满，“这段时间不知道偷摸着忙什么，昨天给他打电话，人居然在三亚。准要迟到的，一会儿可有的好看了。”

李铭泰是个十分注重时间观念的人，最不喜别人迟到。李霖沣却和他老子处处反着来，经常惹的他老子气急败坏。

“那咱们先进去吧。”钟宇钦道。

“行。”李霖济又转去同佟晓悦说，“佟姐，一会儿给霖沣准备套新衣服。你也知道的，他和我爸一吵起来就是鸡飞狗跳的。”

佟晓悦笑道：“知道的，快进去吧。”

李铭泰穿着普通的家居服，戴着眼镜刷iPad。这会儿人没到齐，菜也没上，他就刷会儿新闻。

李霖济抱着私心，给许久不见的老父亲准备了厚礼，指望着他能去给上头开个口，通融一下。

王玄是个古板的动画人，有着自己的坚守和底线。虽不屑此法，眼下却也只能由着她去做这事。

“爸。”李霖济上去，坐在他身边抱着他胳膊，“看什么呢？”

“来了啊。”李铭泰抬眼看了看钟宇钦和王玄。

“李叔。”

“爸。”

“自己坐啊。”李铭泰简单招呼，把胳膊从女儿手里抽出来，“碍事儿，没见你爸看新闻呢。”

“你闺女回来了你都不看看啊。”李霖济不满控诉。

“知道了知道了……哎，霖沣那小子呢？”

“正往这赶呢吧，他昨儿在三亚，今早八点的飞机。”

李铭泰哼两声：“没见他准时过。”

钟宇钦没坐，自己去阳台点了根烟抽起来。

李霖沣和他一般大，玩的花样多。前段时间去三亚，认识了个网红，一夜云雨之后豪掷千金，给人在三亚买了栋房子，最近都在那和人腻歪着。

他对女人向来出手阔绰，只要听话不惹事，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

他在荣安挂个董事的位子，大小事宜几乎不过问。他主营方向在外贸出口，自己有家市值不菲的公司，够他挥霍的。

李霖济专心烦她老子，王玄自己站着没趣，就去找钟宇钦攀谈。

钟宇钦看他手里拎着个袋子，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王玄看他一眼，把袋子放下，也拿出烟来，抽了一口才道：“钥匙。”

“呵呵。”钟宇钦没忍住笑出声，“霖济叫你拿的？”

“试试看。”王玄有些无奈，掸了掸烟灰，问他，“你最近忙什么呢？要进圈？”

“没。”钟宇钦说，“刚和中悦签了个合同，会跟她一起带几个孩子。”

“她公司新签的那几个孩子我见过，还行。”

二人闲聊几句之后，钟宇钦想起了什么，就让王玄先进去，自己拿出了手机打电话。

郭隽采一晚上睡不舒坦，做了个十分光怪陆离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梦，异常累人。

早上来换水儿的是个男护士，郭隽采又逮着人问了几句。

“我这肿瘤是良性的？就是说我死不了是吧？！”

男护士拿起他的病历本看了看，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是不懂得生命可贵。”

郭隽采被说得一愣，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有个弟弟？！有弟弟还敢这么胡来，再晚来一段时间可能就没救了。”

男护士说得危言耸听，郭隽采像个做错事儿被训的小学生，一句都不敢问了。

等人出去了，郭隽采才长松一口气，结果这气儿还没收回来呢，孟齐又进来了。

他一口气没上来，硬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猛咳起来。

“哎你咋了这是？”孟齐把手里的营养品放下，担忧道。

“咳咳咳……”郭隽采咳得面红耳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再一看，口水都兜不住，直往被子上淌。

孟齐有些吓到了，转身要往外去：“我……我去给你叫医生……”

“别……”郭隽采死命拽着他的手，语不成调，“没事儿……我……咳咳咳咳……没事儿……”

大哥，你这是没事儿的样吗？！

好在咳了一会儿后，郭隽采总算缓过来，猛呼吸了几口气，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孟齐给他倒水，絮絮叨叨着：“我跟你讲，你这回这病啊，可是把老焦吓到了，人给你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我告诉你啊，万一到时候你在手术台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别怨老焦啊。可都是你自己作的。”

郭隽采没接他这茬，自己转移话题：“郭桐呢？”

“哼，他能有什么事？！孩子可比你这个大人听话多了！”

“那采访的事，老焦怎么说？”

“往后推了。”孟齐坐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昨天你晕倒，钟宇钦居然也过来了，真是不可思议。”

“啊？”郭隽采差点儿又被水呛道，“他来了？！”

“对啊，在你病房里待了一会儿走了。”孟齐盯着他，“郭隽采，你不是背着我偷偷和他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吧？”

郭隽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你可真敢想。”

“那他怎么还专门跑来看你一趟？”孟齐一脸探究，“难道，他看上你了？”

“你可拉倒吧。”郭隽采避开他的眼神，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我不知道。我和他那种大老总能有什么交集？！那他是我能高攀的人吗？我没那个胆，他也不会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

“嘿嘿嘿，肯定有什么猫腻。”孟齐忍不住窃喜，“我告诉你啊，他要是真看上你了，听哥一句劝，从了他，你就什么都有了。”

“滚蛋！”

孟齐还想继续打趣呢，结果来电话了。

他拿起一看，一怔，俩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阿巴阿巴阿巴……”他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字，一下子不会说话了。

郭隽采给他逗笑了：“你有毛病啊！”

“他他他他……”孟齐指了指手机，又看了看他，最后猛甩一个头，赶忙接听下来。

“喂，钟会长。”

郭隽采的脸瞬间僵住。

钟宇钦没和他废话，直接道：“把手机给郭隽采。”

孟齐努力压抑住满脑子的八卦洪流，嘴上应了声好，就把手机给了床上的病人。

他无声贼笑着，看得郭隽采浑身发毛，那手机跟烫手山芋一样，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最后还是孟齐硬塞进他手里。

他一颤，慢慢地放至耳边。

“郭隽采。”

“嗯……”

“安心手术。等你出院了，我要找你谈谈。”

郭隽采心一紧，看了一眼旁边故作镇定却一个劲儿把头往这边偏企图偷听个只言片语的孟齐，咽了口口水，问：“谈什么？”

“谈你……”钟宇钦故意顿了一下才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你确定？”

“我确定。”

钟宇钦早料到他会选择逃避，于是轻描淡写道：“我昨天去你家了。”

郭隽采两眼一瞪，直看着孟齐。

孟齐有些吓到，赶忙转头回去玩手指。

“你去做什么？”

“看看你那个弟弟。你弟弟比你会审时度势。”

“钟宇……会长。”郭隽采咬牙道，“有什么请冲我来，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别扯进郭桐。算我求你。”

钟宇钦颇感意外：“你求我？”

“对。求你，不要动他。”

“呵。”钟宇钦轻笑一声，“郭隽采，往后，你要求我的，会更多。”

然后就挂了电话。

郭隽采有些失神。

孟齐凑过来：“结束了？！”

“孟齐！”郭隽采大喊他名字，差点儿就要把手机砸过去。

“哎哎哎！”孟齐往后躲，惊恐道，“你要干嘛！”

“是不是你？”郭隽采忍着怒意把手机重重地放在桌上，啪的一声响。

孟齐茫然：“我什么？”

“是不是你把我的……”

话说到一半，郭隽采突然明白过来，根本不需要孟齐说，钟宇钦想知道他住哪也易如反掌。

那次，他被他的车撞到了，那时候，钟宇钦就知道他住哪了。

他一下子就气馁了，有些彷徨：“没事儿。”

孟齐见他这情绪大起大落的，只得小心翼翼问：“你到底怎么了？钟宇钦和你说什么了？他要霸王硬上弓吗？”

“啊……”郭隽采长叹一口气，认命道，“是吧，应该。”

“哇！”孟齐激动不已，“你的机会来啦！这可是他找的你！看来是对你非常满意啊！”

郭隽采翻了个白眼：“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孟齐嘿嘿一笑，上去拍了拍他肩膀：“放宽心吧，这对你来说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呵呵呵……”

直到孟齐走，郭隽采也没想好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与钟宇钦的那段孽缘。

他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牌已经被家里那只小白眼狼给敌人亮出来了。

钟宇钦走的时候和郭桐说：“别告诉你哥哥我知道了照片的事。”

郭桐问：“怎么了？”

“你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那好。”

“我还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