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扇重新落回陆嘉秋手里，陆嘉秋“唰”得开了扇，手腕一摇，扇出一阵风，猫女迎风撞了风，身形一定，忽地抬起头与陆嘉秋视线撞在一起。

陆嘉秋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1984年。

1983年秋。

高二刚开学没多久的月考，宋霜星因为感冒成绩下滑了两名，周五放学前她站在成绩单前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了三名开外，脸色唰得就白了，她魂不守舍地整理了书包，站在教学楼台阶之上，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牵着弟弟等在校门口的妈妈。

“妈。”女孩子声音细弱，不太敢大声喊自己的母亲。宋母像是没听到，始终低着头温声哄闹着想吃糖的小儿子。

宋霜星始终低着头，等到弟弟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宋母姐姐来了，宋母才勉强抬眼看了一眼宋霜星，笑了一下道：“来啦，走吧回家了。”

笑意不达眼底，话语带着些疏离感却又有着母女间分不开的亲近。

弟弟乖巧地牵住姐姐的手，悄悄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大白兔奶糖放在宋霜星手心，宋霜星眼眶一热，感冒许久的脑子此时转也转不动，一直僵到回家。

宋霜鸣和宋霜星坐在后座，宋母上了车后不再开口，三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僵硬。

宋父和宋爷爷宋奶奶做好了饭已经坐在了餐桌旁等着了。

宋霜星一看这阵势，大概知道今晚不会好过。

放在以前，每每成绩下降，一家人总会若有若无在话语间数落她，话不重，却字字砸在她心口。晚饭结束后，洗碗的工作一直落在她肩上，她背对着客厅站在厨房里洗碗，从厨房半开的门能看到客厅里的家人似乎不再阴郁，反而大笑着举着玩具逗宋霜鸣。

宋霜鸣没有笑，在一瞬间转头和宋霜星对上了视线。

宋霜星笑了一下，女孩子把头发松松地盘了起来，几缕碎发从额边落下，挡住了视线，她还穿着校服，蓝白色的外套袖子挽到手肘处，水花时不时溅起，落在校服的某一处又消失。

宋霜星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回过神来跟着下了车。

沉默地在餐桌上坐下，刚吃了一口饭，就听到爷爷开口道：“霜星啊，这次考试状态不好啊。”

“嗯，下次不会了。”宋霜星只是低着头，没敢抬头看。她左手始终攥着，放在胸前的餐桌上。

“作为学生，要好好学习，状态不好就从其他地方补回来，多看几遍书还能错题？状态不好不是理由。”爷爷脸色严肃，一家人都沉默着听着爷爷讲话，都低着头不敢开口。

“是我的问题。”宋霜星从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压力无形地压在了女孩单薄的肩上，眼泪涌上，宋霜星用力压下泪意，把头低下了几分。

“学习是为自己好，我们不想给你压力，你好了我们才能开心，以后还能帮到弟弟。”奶奶温声细语哄着孙女，仿佛在安慰被教训的孩子。

宋霜星洗了碗后默不作声回了房间，薄薄的木板难以阻挡门外的笑语，宋霜星将脑袋埋进枕头里，肩膀难以抑制得一耸一耸。

等到门外人都散尽了，宋霜星房间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宋霜鸣拿着一根冷水浸透的毛巾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

“姐姐，别哭了。”宋霜鸣拉了拉宋霜星的衣角，宋霜星喘了口气，抬起头来，哭得通红的眼睛看向身边的弟弟，下一秒眼睛上就附上一个冰凉的物体。

“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宋霜鸣笑了一下，他性子温和，说话总是不疾不徐，有一种小大人的感觉。宋霜星跪坐在床边，接过毛巾自己敷着。

“姐姐，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宋霜鸣不知道怎么安慰宋霜星，只是轻轻拍拍姐姐的背，“我会快点长大，努力成为可以保护姐姐的男子汉！”

七岁的男孩子尚未成长，稚嫩的声音许着最盛大的愿望，盼着自认为美好的未来。

宋霜星拿下毛巾，轻轻抱住了宋霜鸣，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在宋霜鸣肩头，渗进布料。

宋家没有所谓重男轻女，只是有着传统家长的思维，既然一胎是女孩，自然而然希望姐姐多赚点钱，无论二胎是男是女，作为姐姐都需要承担起抚养弟弟或妹妹的责任。

一直到期末考前，每一次考试宋霜星依旧在第一名，但是她每一次考试她都在犹豫，她厌烦了父母的压力，她极力想要摆脱父母，所以在期末考，她交了一张白卷。

成绩坠崖似的落下，宋父宋母自然没有给她好脸色，避开小儿子，宋父宋母将女儿数落了一顿，在短短不到20天的寒假里给她报了补习班，从早到晚，课程满满当当。

可是宋霜星没去，哪怕宋母把她送到了机构门口，她也会逃走，独自一人在一个十字路口的咖啡厅坐一天，她觉得这样很舒服，没有压力没有束缚。

宋霜星想反抗，但是父母却在知道到她连逃了三天的课之后，退了补习班，将她囚禁在家里，哪都去不了。

宋霜星披头散发地坐在床边，她饿得很，因为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饭喝过水，父母狠了心要她学习，只要她松口保证自己会努力学习，家里人才会给她送饭菜过来。

一直到开学，她急切想要逃离父母，申请了住校，但是父母并不同意。

从高三开学闹到高三月考开始，宋母忍无可忍，终于找到学校和宋霜星的班主任亲自面谈。

宋霜星死活不松口，本以为宋母在这么多人面前总会装一下，可惜宋母连装都不想装，在老师以及同学面前将她骂的狗血淋头。

她回到班级的时候浑浑噩噩，好朋友走到她身边，轻轻圈住她，宋霜星抱住好友，嚎啕大哭。

“为什么！我也是她的孩子啊……”

“我也很累啊……”

“我真的……压力好大……”

宋母在办公室里骂了还嫌不够，跑到班级后门口指着亲生女儿破口大骂，班里几个男生忍了一次终于听不下去，一起抬着宋母将她请出了学校。

下节体育课，班主任看她情绪不好，给她签了请假条，本来想让同学留下几个陪她，但宋霜星坚持一个人冷静一下，班主任便不再强求。

但是体育课还没上完，便听到教学楼里传来一阵阵尖叫。

宋霜星的同班同学从操场可以看到坐在窗台上摇摇欲坠的宋霜星。

春风花草香，月生满天星。

春风吹过宋霜星的课桌，上面用笔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阿鸣，我也想看着你长大，也想过你长大后保护我的模样，我希望时光可以慢一点，让我的少年慢慢长大，阿鸣，星星永远都在发光。

宋霜星的尸体没有交给她的父母，是班上其他同学的父母知道事情后操办的她的葬礼，他们心疼这个小姑娘，心疼这颗璀璨的星星。

1984年春天。

宋父宋母被立案调查，弟弟宋霜鸣流落在外，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