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猛然停住，侧身瞥着南星：“南烛又给你喝符水了？又忘了该听谁的话了？”

南星一愣，神情恍惚了片刻，脚步一顿。鸦羽走到他面前，叉腰蹙眉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抱怨道：“早跟他说了，这样很麻烦。”

他抬起右手虚虚地覆在南星额前：“很快就好，不会有感觉的，我答应过南烛。”

南星疑惑但顺从地合眼。

“前辈请留步，几位掌门有事相商。”

南星绷着脸，腿脚僵硬地走回屋内。

丹灵派历史悠久，做派也老，内部论资排辈按的是修仙道上的旧规矩——年纪。南星看着也就三十出头，其实他和南烛的“南”字辈是这里最长的，座位也被设在了在最上首。

此刻南星看着两列桌案加持出的过道，以及过道尽头自己的位子，有种被夹道欢送上刑场的感觉。

他看了看几位刽子手：

大掌门广白心无旁骛地给自己倒酒，无比专注地盯着那股水流，仿佛他不看那水便不流了似的。

二掌门川柏眯眼望着他，似乎在心里比划一会儿该怎么下刀，被南星回望了一眼后，那细长眼裂中的两粒黑珠子便灵活地转到另一边去了。

三掌门川乌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丝毫察觉不到气氛似的剥着花生米吃。

身边的弟子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南星站着不动，冷冷道：“时候不早了，若不是十万火急，几位能否等到明早再说？”

广白干笑一声，颇有担当地接话：“平时哪敢劳您架过来，今日既然难得请来了，还是把该说都说了，也少耽误前辈的时间。”

南星早都被请了八百遍了，但一直推说侍候灵君走不开，躲在鸦羽的园子里。他根本不管门派里的日常事务，一般的鸡毛蒜皮问不到他老人家头上，这群人要找他商量的绝非善事。

其实他们不说，南星凭这时机也猜得到，十有八 九是关于那位闭关中的长老的。

丹灵派诞生于修仙道如日中天的时代，建立不久便跻身最顶级的门派之列；后来各地灵脉相继枯竭，修仙道衰微，留存下来的门派要么苦苦支持着啃老本，要么踏入歧路，只有丹灵派似乎从未变过，仍在毫不费力地发展壮大，令同行没法不艳羡嫉妒。

据说，这全是靠着门派创始时的一样高妙法术，至于具体是怎样的法术，外面猜测满天飞，但从无证实。

知道完整真相的，恐怕只有须弥长老。

没有人知道须弥活了多久。他和其余几位现已飞升的长老建立丹灵派时，已经是令人高山仰止的修仙者了。

须弥如今在不夜谷西侧，峭壁上的一孔岩洞中闭关，为去见故友们做最后准备。丹灵派弟子每隔一段时间便送些他修炼所需的法器进去。

这事本是南烛负责的，但那家伙比南星还能躲，每次去供养长老都要去个三五天，这段时间更是动辄就十天半月不见人影。

南星活得久了就懒得算日子，但只看这情形也明白，又到给长老送法器的时候了，不是平常送的那些市场上能买到的东西，而是五十年一次的“特殊”法器。

他没心情听太极高手广白的寒暄，只想早早结束煎熬，便自己切入了正题：“不是早说定了么，法器的材料是你们这边准备，我们只管处理好送去。”

广白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是前辈有所不知，外面世易时移，就连鱼鳞集和沧海集如今都萧条得很，要供奉给长老的……那样东西，至今还没有置办到。”

南星有种不详的预感，警惕地说：“’鱼鳞‘、’沧海‘两集市聚天下奇珍，本门派人力物力雄厚，有什么买不到的？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不少时日，劳烦各位多多费心了。”

广白清了清嗓子，有些无助地扫了眼己方阵营，那两位丝毫没有主动冲锋陷阵的意思，他只好接着说：“我等自是尽全力搜寻，这里不过是提前……请示一下，万一实在没有何时的，前辈或许还记得之前的做法。”

南星胃里升起一股恶寒，他极其厌恶地拧着眉毛答道：“年代久远，况且我也没亲自操持过，恕老身无能。”

广白唯唯诺诺地卡在那里，像被结界挡住了，川柏这才幽幽地接过话头：“藏书阁楼中还有记载，已经命人查到誊抄好了，即日便可送去给前辈过目。”

南星觉得很难受，南烛不时给他喝的符水开始在体内作祟，很多模糊的记忆冲撞着意识的闸门，令他头晕目眩。

他咬着牙说：“伤人性命的事，我实在不能相助。”

川柏阴恻恻地扯了扯嘴角：“前辈您也知道，这与采买法器相比，不过是假他人之手与亲自操刀的区别罢了……”

后面符水就起作用了。鸦羽想继续探听下去也不是做不到，但答应过不能伤了南星，他虽然没心没肺不管他人死活，但作为神仙从不食言。

他收了手慢悠悠地走着，很快将这群蝼蚁的鸡毛蒜皮从脑海中赶走了。

凡人活得那么短，偏爱自寻烦恼，一点点爱恨情仇都能没完没了地争，鸦羽才懒得管你死还是他亡。刚来人间他还凑过几回热闹，很快便厌倦了。

丹灵派那个老不死的，鸦羽其实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人们玩的把戏他大多一眼便能看明白，近百年来看到的越来越魔怔了，但还没到能让见多识广的古神惊讶的程度。

这个叫须弥的，不过是利用人骨修炼罢了。

一般人修行，最奢侈的也就是借助苍生石——凝聚成形、可以用于交易的灵气。而贮存于人骨之中的灵力经过他人的转化凝练，至臻至纯，是修炼的捷径。

在遇到鸦羽之前，南星和南烛就是负责服侍须弥长老的。后来南星侍奉鸦羽，大部分事情就是南烛一人负担了。　　

对于长老的事，南星自觉荒唐可怖而不愿说，又被南烛时不时喂符水封住了记忆，更不会提起。鸦羽也就装傻，懒得问，每次查看完他的识海便给人家原样封好，甚至封印得还更严实点。

此刻他信步走着，听着身后那人时深时浅的脚步声，忽然觉得这只小虫子可笑得有些可怜了，居然被一份不上不下的良心折腾成这样。

鸦羽最擅长化解这些低沉的情绪，他的思绪立刻拐了个弯，转到自己的新玩物上去。

人情世故乱如麻，爱缠着谁缠着谁，但绝不能缠上他的小狗。他要他——鸦羽一时兴起便忘了自己的朝秦暮楚，提笔就要画饼——他要他一身轻松，无忧无虑，像个小神仙，那种最逍遥的神仙。

比如自己很久很久之前那样。

很久很久之前……

鸦羽愣了愣神，不知自己为何又想起了过去。他加快脚步，因为需要回屋去喝一壶流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