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祥云镇五十公里的南安镇有一个专门操办丧事的演艺团，叫安炫演艺团。他们里面有一个跳舞跳得风情万种的女人，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只是跟着团长叫她小晓。每每哪家丧事请到了他们，离世的人下葬前一晚，就会请他们去跳舞，也算是这个省从上一辈流传下来的风俗。他们的周边围得全是人，一层堆一层，爬在树上看的，房顶上看的，小孩坐在大人肩膀上看的，应有尽有。

外面热烈的掌声停下来，沈君手里的矿泉水也喝完了。刚剧烈的舞蹈动作让他大汗淋漓，脸上的妆脱得厉害，他索性就着肥皂水卸妆了。

“小晓，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沈君正擦脸，听到团长的声音，他移开脸上的毛巾，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在杂乱的换衣间里格格不入。

团长是个四十岁的豪爽大叔，当年他们在演艺的途中遇到了抱着孩子坐在路边的沈君，见他可怜，带他吃了饭，给了他一些钱买小孩该用的东西。看沈君也没地方去，团长就让沈君学着做些幕后工作，后来让沈君跳舞是沈君自己要求的。

沈君跟他说他会跳舞时他也惊讶了。

等看完沈君跳的舞，他觉得沈君天生就是块跳舞的料。男性这个身份并没有束缚住他，他将女人的柔美与男人的坚韧化在舞蹈里，更具吸引力。当时的年代并不允许男人这么柔，说难听点就是人妖，变态。团长让他化成女人上台，这样也能省去很多麻烦。

沈君没和任何人讲他两岁的儿子是捡来的，这两年他照顾得尽心尽力，那孩子从一开始的营养不良慢慢胖起来，很可爱，团里的人都很喜欢这个可爱听话的小家伙。

沈君接过信封，里面是六百块。这已经足够沈君和沈诉一个月的花销了。他来了以后，演艺团生意好了很多，团长说他是福星，他们以后有的是机会飞黄腾达。

“谢谢叔。”沈君冲团长一笑，随即站起来说，“沈诉现在应该醒了，叔，我先回去看看啊。剩下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去吧去吧。这还有虎子他们，人够，你路上注意安全！”

沈君又朝团长感激地笑了一下，拿起地上的红色塑料袋快步往家赶。

虽然拜托邻居那个慈祥的老奶奶帮忙照顾，但沈君还是怕沈诉不听话，打扰老人家。他到南安镇后，在团长的关系下找到了一间团长亲戚家闲置的破旧瓦房安身，条件也和家里差不多，沈君没什么怨言，只觉得团长是他的再生父母，他要好好跳舞，好好养大沈诉，以后给团长养老。

离家还有五百米的时候，整日游手好闲的混混拦住了他。他们在沈君家蹲了好久的点了，他们很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的外地人，人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怎么会带着个小孩子来这呢？不会是被女人抛弃的小白脸吧？

“看看这是谁啊？咱南安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沈君握住那混混戳他胸口的棍子，不悦道：“让开。”

“这里是硬的啊，”那混混不依不饶，又把棍子戳过去，嬉皮笑脸道，“我还以为是软的呢。”

沈君可以变成女人跳舞，可以跟女人一样柔情似水，但对不是女人的他却用同样侮辱女人的行为来侮辱他时，他不会善罢甘休。

沈君抓住木棍，往后猛地一拉，那混混身形不稳，沈君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等他疼得直不起腰来，沈君立马踹在他肩膀上，让他人仰马翻。

他身后的小喽啰立马围上来，沈君正好再动手时，他听见一声大叫：“炸弹来喽！”

他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好几串光亮四溅的鞭炮在混混周边炸开，吓得他们东躲西藏。

“别欺负人啊！一群胆小鬼！”

清朗的笑声在鞭炮声里格外喜庆，沈君站在黑黝黝的土墙边，在微弱的光里看见了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拎着手里没放完的鞭炮恐吓混混。

等混混们离开，那人走到他身旁，沈君闻到了田野里菊花的香味，他对那人说：“谢谢你。”

那人唉了一声说：“不用客气，他们在村子里横行霸道，我早看不惯了。我还着急去看小晓跳舞，先走了。”

沈君愣住，他朝少年离开的地方叫了一声，等那人停住，他才开口：“小晓的舞跳完了，我刚看完回来。”

“不是吧？早知道就不睡觉了。”少年懊恼地折回来，路过沈君又想起来什么，他又退回来说，“我只能下次去看了。也不知道小晓什么时候才会再跳啊。我最近都要去田里，晚上几点回家也不知道，真是气人，我还一次没看过呢。”

“……”沈君看着他，说，“明晚还跳的，今晚有一家，明晚还有一家。”

“真的吗？！”

“真的。”沈君攥紧了袋子，笑了笑。

少年往前凑了凑，说：“那我们明晚一起去看怎么样？几点开始啊？”

这可不行。沈君无奈地笑了笑，拒绝道：“我明晚不去，我有事。八点到十点，小晓的话得到九点之后了。”

“好吧。”少年有些失望，他说，“那我回家去了。”

沈君点了点头，也朝家走去。打开卧室门，隔壁的李奶奶正靠在床边拿拨浪鼓逗沈诉。沈诉挥舞着小手去够拨浪鼓，眼角弯弯。

沈诉左耳失聪，只有右耳能听见。而且心脏也有什么毛病，沈君记不清了。一直到沈诉年前生病，沈君带他去医院，他才知道为什么沈诉的家人会把他抛弃了。

“李奶奶，麻烦你了。”沈君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两个玉米棒，说，“这给您吃，很软的，您咬得动的。这是团长媳妇煮的，大姨心疼我，专门拿给我的。”

李奶奶不好推辞，伸手接过，她长得也很慈眉善目，很亲人，她眯着眼看沈君，慢慢说：“小沈啊，你还这么年轻，早点找个媳妇吧。以前的人就不要再想了，考虑一下吧。哎呦，这孩子太可怜了，总不能一直让他没妈呀。你好好想一想，嗯？”

李奶奶不是第一次劝了，沈君听多了也觉得挺对不起沈诉的。他这么小，应该要有个妈妈才行，不是有歌这么唱，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吗？

可是沈君也不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而且就算有，哪个能接受自家男人整天涂脂抹粉，穿着裙子在众目睽睽下跳舞，跟着演艺团四处奔波？

算了吧。

他自己一个人也会把沈诉照顾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