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好妆戴好假发，沈君摸了摸在大姨怀里抱着奶瓶喝奶的沈诉，理了理裙子，准备上台。

大姨伸手帮沈君拉了一下后面他没摸到的褶皱，看着沈君被裙子包裹得堪称窈窕的身段，她叹了口气说：“小晓，你生错性别了吧？是个女孩子该多好呐，不愁没人娶你！”

“我还庆幸我是个男的呢，”沈君眼角的劣质眼影亮晶晶的，将他的眼型衬得十分好看。“要真是个女的，我可能就活不到现在了。”

此时台上响起了音乐声，大姨被沈君的话弄得心里闷闷的，她摸了摸沈诉的脸，说：“小诉等你长大你可要好好孝敬你爸，这天底下对你最好的，就是你爸了。”

沈诉哈哈笑了几声，拍着手叫爸，但发音不准，都是“怕”的音调。

台上的灯光变幻无穷，沈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昨晚帮他的少年。个挺高，面容硬朗，麦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活力无穷，青春阳光。

南安镇经济发展落后，也就那么一两家有彩色电视机，再有十多家有黑白电视就了不得了。陆奕家兄弟姐妹众多，温饱是最重要的，电视机这种在他们眼里，就是无用的消费，所以陆奕对明星啊什么都不太知道，只在镇上超市门上看到了可飒可媚的女明星苏纤。他想，他的老婆也该是这个样——肤白貌美，一颦一笑间就是绝代风华，满目风情。

现在台上那个小晓，神韵神似那苏纤，灵动自如，舞姿曼妙。音响离他陆奕五米远，可又仿佛就在他耳边，就在他心里，跟着音乐鼓点振动。

沈君谢幕的时候，余光瞥了一眼人群里的陆奕，那人还呆呆的，目光跟着他，他走到哪目光就流连在哪，像个痴汉。沈君摇了摇头，替他叹了口气，再替他说，这是个男扮女装的变态啊，有什么好看的。

沈诉在后台临时搭起来的小床上睡着了，这么聒噪的环境也能睡着，也算是一种天赋了。沈君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沈诉，倦意袭来，他赶忙换衣服卸妆，拿来背篼铺平，把沈诉放在上面，熟稔地背在背上，给团长写了字条就背着沈诉回家了。

之后接连一个星期都没事了，沈君每当这时候就会有些焦虑，他既盼着有活干又希望永远接不到，他们跳舞，必定有人明天下葬。无论那人活了多久，沈君还是会觉得惋惜。

墙角种的小白菜吃完了，沈君要去街上再买点给它种上，再把地翻一翻，把荒废的那一片再种点其他蔬菜在上面，顺便再买点奶粉，再过一段时间，沈诉就该断奶了。李奶奶非常乐意帮忙照顾沈诉，这孩子很听话，李奶奶自己一个人也十分寂寞，沈君把沈诉送来的时候，她掏了两块钱给沈君，让他帮自己带点糕点回来，她吃药的时候垫垫肚子。沈君说什么也不收老人的钱，把钱偷偷塞在李奶奶沙发缝了就跑了。

迎面走来一个拎着锄头，把裤脚卷过膝盖的人，沈君被太阳刺得有些眼花，那人倒离得老远就诶了一声，朝他挥手。

“是你啊，你去田里了？”沈君看着那人走到自己面前，先他一步开口问。

陆奕嗯了一声，说：“你要去街上吗？”

“我去买点白菜黄瓜种种，”沈君点了点头，“你要什么东西吗？我可以给你带。”

陆奕一听连忙挥手：“不用不用，你快去吧，等会儿更晒了。”

“那下次见。”沈君看陆奕那局促的样，有些好笑，不就是顺手帮个忙，怎么搞得像他要强迫他似的。

“诶那个，”陆奕又叫住沈君，等那个单薄的身影停住，再等那双温柔的眼看向自己，陆奕莫名想起来前几天看到的小晓，他看着沈君要开口问话，他咳了一声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君，”沈君笑了笑，问，“你呢？”

“陆奕，神采奕奕那个奕！好了沈君，下次见！”

沈君买完东西，捯饬了一下小院，收拾了一下垃圾，把墙角的土地翻了一遍，剩下的活他打算第二天再干。第二天他刚把黄瓜种播完，陆奕趴在门口那矮矮的土墙，笑着问他：“这么早起啊？”

沈君热情地招呼他：“起来种点黄瓜秋天吃，进来坐。”

他刚拿好板凳递给陆奕，屋里沈诉就摇摇晃晃走到门口，要他抱。

陆奕整个人愣住，他听见那孩子叫沈君爸爸。着沈君看着也才和自己差不多大，或者更小，怎么人家就有孩子了？那他媳妇呢？

沈君见惯了别人听到沈诉叫他后脸上的反应，他波澜不惊，解释道：“我家那边结婚早，没读书的十六七岁就结了，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倒也不是惊讶，我们这边也挺多的，就觉得你不像……不像结了婚的人。你今年多大？”陆奕接过沈君递给他的瓜子，问。

“十九。”

“我二十了。”陆奕看着沈君抚摸沈诉的脸颊的手指，骨节分明，又白又细，他移开视线，看向那在沈君怀里乐开花的沈诉，说，“那他妈妈呢？你媳妇去哪了？”

“……”这当然不是第一个人问，只是每次听到了，沈君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见陆奕好像有些自责，沈君说，“她难产走了。她很好，怀孕期间把很多小孩的东西都准备了，天天摸着肚子叫宝宝，问他什么时候出来，会不会听话……只是她命薄……”

他并不想说跑了，不要他们了这样的措辞，沈诉现实里没有一个爱他的妈妈，那在沈君的口中，在别人的耳朵里，就得有一个全世界对他最好的妈妈。

清明前的天气早晨还有些凉，陆奕摸了摸后颈，说：“这孩子健康长大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你也别太伤心。”

沈君发现他和陆奕很聊得来，估计是年龄相差不大，陆奕又很健谈的原因。从这天开始，陆奕没有农活就会来沈君家坐一坐，都是男生，免不了爱玩。陆奕带来一副扑克，带上他的朋友们，教沈君玩斗地主，春天，二点，沈君越玩越熟练，陆奕起初怕伤他自尊一直让他，结果最后是他连连败退。

到了秋天就开始忙了起来，陆奕可能一两个星期都不会来，沈诉也会抱着沈君的脖子叫陆叔叔，他慢慢在组语言，但是更多的时候只会叫人。

陆奕家里种了很多水稻，收稻谷太累了，陆奕每天回家洗漱结束就倒头大睡，哪还记得这些。陆奕睡到十点的时候，他的窗子被他的死党敲得直响，他正梦见那小晓跟自己谈笑风生，这剧烈的声音让他格外气愤，他生气地叫了一声：“谁啊？”

“陆哥！今晚村口又跳舞了，你去不去看小晓？你不去我可一个人去了！”

“……去！等我一下！”陆奕麻利下床，套上裤子穿上鞋，风风火火跑出去。他妈在院子里破口大骂：“你这懒鬼！叫你起来喂牛你要死要活，出去玩溜得比谁都快！你别回来了！”

陆奕怕他妈的玉米棒子砸在头上，跑得更快了。

路过沈君家时，陆奕停住，他已经很多天没来找沈君了，说起来还有点想见他了。他叫了几声，屋里没人应，隔壁的李奶奶探出头来，说他去看跳舞了。

奇了怪了，每次叫沈君和他一起去看小晓跳舞，他每次都说有事，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去看跳舞了，也只有这次了。

算了，去村口找他。

小晓今晚上场很晚，陆奕没心情看其他人跳舞演小品，因为农忙，来看的人也没之前的多，陆奕绕着舞台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沈君。他很疑惑，听到舞台上熟悉的音乐响起，陆奕也没空再想，全神贯注地看小晓跳舞。

还是那么好看。陆奕脸颊发热，跟着旁边的人起哄叫小晓。沈君听到了，他看向陆奕，停留时间太长，拍子错了几个，他收回视线，只留陆奕一个在那回味那温柔的注视。

妈的，她看我了……

陆奕满脑子都是这个。小晓跳完了，他还没回过神来。等他被台下的哄笑声拉回思绪，他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去后台找小晓，就看一眼，就认识一下。

他这人想什么就要做什么，他推开人群往舞台后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幕布走去，帘子口没人守，陆奕心脏怦怦跳，他慢慢拉起幕布，小晓在卸妆，她竟然脱掉了衣服，裸了上半身！白皙的背在微弱的灯光里格外性感，瘦瘦的肩胛骨凸起，似乎泛着粉色。陆奕捂住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这不道德！他依依不舍放下帘子，就在即将放完的时候，他听见里面人说：“小诉乖，找爸爸背，我们回家睡觉。”

陆奕脑子嗡地断线似的，他拉帘子的手又往上掀，正在卸妆的沈君被声音吓到，他扭头看过去，刚刚在台下兴奋叫他小晓的陆奕就站在那，这次他叫的不是小晓，是沈君。

半边连上的妆卸了，还剩一半在脸上，陆奕看得很清楚，这是女人小晓，也是男人沈君。更何况，他背上还背着沈诉。

“陆叔叔……陆叔叔！”沈诉挥着小手，叫僵在原地的陆奕，十分开心，稚嫩的童音让沈君和陆奕间的气氛越发令人窒息。

沈君往前走了一步，还没能说什么，他就看到陆奕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帘子外是飞奔逃离的脚步声。

伫立良久，沈君转身，看向挂在柱子上红色圆形镜子，镜子里一半是抹满胭脂的女人，一半是平淡的男人，大姨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来——是个女孩子多好呐，不愁没人娶你。

也不必娶，只要喜欢，不厌恶就好了。可是他连是个女人这一步，就已经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