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下肚，得男人们兴奋异常，划拳赌牌一个接一个进行，直到桌上的酒菜全部见底，他们才慢慢安静下来。王家良和刘亚军说明天还得下地，要回去休息了。沈君告诉他们小心一点，给他们拿了一个很老式的手电筒，让他们走路的时候别掉进水沟里。

沈诉睡眠质量很好，这么吵的环境他也没被吵醒，沈君把卧室门关上，转头看见陆奕还坐在家里，他顿了一下，慢慢走到桌边坐下。陆奕把酒杯里最后一滴喝完，他拿过酒瓶，往沈君杯里倒：“我们俩单独喝一个。”

沈君也已经喝了好几杯，他有些上脸，脸颊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陆奕见沈君不接酒杯，他硬塞到沈君手里，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又开始喝了起来。

“别喝了，”沈君伸手握住陆敬的手腕说，“你醉了。”

“我没醉，你是沈君，我还认得人……哪里醉了？”陆奕别开沈君的手，接着喝。

“……”

沈君捏着桌上的酒杯，鼓起勇气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你别喝了。”

喝得晕乎乎的人终于放下酒杯，他看向在他面前晃成两个人的沈君，口无遮拦道：“你是个变态……穿裙子的变态……”

沈君没想到陆奕一开口就这么不留余地，他紧紧捏着杯子，指尖泛白：“是啊，我就是个变态，怎么，后悔帮我后悔认识我了？”

“你为什么要是……沈君？小晓，你还我小晓，沈君，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是不是？沈君我是你的好兄弟对吧？你让她出来，让她不要离开……”

“对不起。”

沈君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辣，辣得沈君从眼睛到内脏，没一处不痛的。

陆奕看着沈君，他伸出手，抓住沈君的手臂，眼前的沈君变成了小晓，他贴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沈君僵在原地，要去擦下巴上的酒渍的手停住，那滴酒像眼泪一般，掉在了陆奕手背上。

“小晓……”

“不要当变态。”

沈君这一夜睡得都不好。明明酒精让他很疲惫，但他怎样也睡不着。从凌晨一点，一直到清晨五点左右才有睡意。恍惚间又听到陆奕骂变态，又看见他摇摇晃晃从自己家走出去，十分失魂落魄。

陆奕爱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而沈君和小晓之间，隔着性别无法跨越的鸿沟。果然啊，长辈的话都是有理的，他现在后悔了，现在想要自己是女人了。是的话，陆奕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沈君没有地，最近演艺团也接不到活，他让李奶奶帮忙照顾沈诉，他换上干活的衣服，去帮别人掰玉米，一天五十块。

秋天的太阳也十分毒辣，到了中午，沈君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帮忙把地里装玉米的口袋背到拖拉机那，他虽然瘦弱，但这两年身体比前几年好，体力也提上来了。地里的口袋搬得差不多了，但一大片地还剩下一半多没掰完，他拿起主人家用饮料瓶装的井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其他几个蹲在一旁抽烟聊天，沈君插不了话，他们都比沈君大十多岁，聊的话题也没法让沈君产生共鸣。沈君摘了帽子扇风，转过身去看身后那一片地，那路边停着一辆牛车，水牛被拴在车尾，伸长了脖子去吃田埂黄绿的草。

玉米地发出唰唰地声音，有人从里面出来了。穿着黑色背心的健壮男人扛着口袋出来，脖颈处的汗往下直流，胸前的皮肤被晒得发红，男人把口袋放下，手臂上全是蜿蜒的青筋。

麦色皮肤的男人往对面的人看过去，沈君默默把帽子戴上，转身不言语。

陆奕喉咙里的“沈”字闷回肚子里，他摸着水牛的角，看着沈君下到田里，清瘦的身影在白黄的玉米杆里消失不见，他才又转身进地，玉米叶划在他脸上，割出细细的伤痕。

他们的早饭和晚饭都是自己用保温缸带去的，早上吃还是温热的，到晚上就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不过搭配上自己做的腐乳，也别有滋味。

晚上九点才掰完装完玉米，拖拉机和牛车都装得太高，人也坐不上去，只能自己走着回去。大概一小时的路程。沈君太累了，肩膀上全是被尿素口袋磨破的伤口，现在闲下来了，火辣辣的疼。

他索性就着砍倒的玉米杆坐下，想好好休息一下再出发。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空旷的田地寂寥无边，他独坐在月下，像被人遗忘收割的玉米杆。

“为什么还不回家？”

沈君被身后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他转过头，陆奕拿着手电筒站在他身后，黑着脸。

沈君转回头，看着前方说：“我等会儿才走。”

陆奕关了手电筒，坐到沈君身边，给他递过一个塑料袋：“吃这个，吃完我骑车送你回家。”

“……”

沈君接过，是还还温暖的粥。的确还很饿，沈君也不客气，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陆奕看着沈君瘦削的下巴，说：“你不是可以干这样的活吗？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去跳舞？”

“那比这个轻松，我还能照顾沈诉。”

“可是那个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你会被村里的人嚼舌根的，而且这样做，真的很让人……”陆奕顿了顿，把即将说出口的恶心收回去，换了种说法，“不能接受。”

沈君从他的话语中仍然捕捉到恶心的意思，他吃的粥也差点被他的话恶心得吐出来，他盖上盖子，把塑料袋打好结塞在陆奕手里，语气骤冷：“那你就当不认识我好了，我以后变成什么样，不劳你操心。你真的管太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君你听我说！”陆奕拎着东西跟在沈君身后，沈君走上了田埂，他走得太快，陆奕伸手去拉他，一不小心力使多了，把人拽了下来，虽然沈君没他壮，但好歹是个男人，田地又不平，两个人齐齐摔在玉米杆堆上。沈君的脚没那么幸运，被玉米桩从脚后跟一直到小腿肚，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陆奕单手抱着沈君，他能闻到沈君身上的柠檬香皂味。

月亮，玉米地。

这些元素一股脑涌入陆奕脑海里，他被梦里的场景蛊惑得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沈君的肩膀被他捏得很痛，腿也很痛，他用力推开陆奕，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起查看他的腿上的伤口。

太亮了。月光像是白天被冷冻过的日光，冷冷的清辉洒在沈君后背上，因为弯腰看伤口，露出了一截细腰。

这世上怎么会有男人有这么细的腰，这么白的皮肤，这么好看的脸呢？

陆奕伸出手指，想要去摸那一片禁忌之地。沈君这时候又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陆奕让他很失望，他以为他给他带粥是想和好，是不想再谈之前的事，他倒好，又来恶心他一遍。

陆奕从地里爬起来，又去追沈君：“沈君你脚受伤了，我看看。”

沈君不跟他说话，陆奕问了好久也没得到回应，他也烦了，几步上前，这时候下手有轻重了，把人摁了坐在田埂上，低头看了看，心中顿生懊悔，他把衬衫脱了，缠在沈君脚上。之后又扶着沈君在田地里缓慢行走。沈君没有力气跟他再动，任他掺着自己走，让他把自己扶好坐在后座上，他拉着前面的坐垫，偏头看路边黑漆漆的树木，两人全都沉默无言。

“陆奕。”

沈君开口打破了沉默。

陆奕嗯了一声，认真听沈君下面的话。

“我跳舞怎么了？我靠我自己的能力赚钱，又不是什么下三滥见不得人的邪门歪道，你凭什么说我恶心变态？”

“……”

陆奕看着插在单车前面的手电筒的乱晃光柱，他顿了片刻，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沈君说得对，他又没干什么坏事，他凭什么要这么说人家。

“不过你觉得恶心就恶心吧，反正之后我要跟演艺团去很远的地方表演，到时候我就不回来了，反正这也不是我的家。到此为止吧，我们。停车，我要下车。”

“不是……”

“停车！”沈君突然生气地叫了一声，陆奕认识沈君这几个月里，从来没见他发过火，他怕沈君做什么过火的事，立马停车，沈君从车上跳下来，把脚上的衬衫解开，扔在陆奕后座上，强忍着疼痛快步消失在陆奕视野里。

沈诉已经睡着了，李奶奶应该刚走，床褥上还有未散的温度。沈君轻轻退出来，简单洗漱擦拭了一遍身体就去睡觉了，肚子里窝着气，他来回翻了好几次，最后又坐起来，去看自己的小腿。他刚拿温水擦过，血也凝住了，但还是很疼。

最好演艺团这几天都不要接活，不然的话他根本没法上场。他正掀开被子准备接着睡觉，门外传来了陆奕的声音，还有敲门声。

沈君伸手抱住沈诉，埋头在他颈窝里，不去听门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外没声音了，沈君松了口气，正要闭眼，门外又响起了声音。再让他闹一会儿隔壁李奶奶都要被他吵醒了。

沈君开灯，走到门口拿掉门栓，还没等他问你想干什么，陆奕已经挤进来坐到那个矮矮破旧的沙发上，说：“我给你涂点药就走，你不是还要跳舞吗？不涂药好的慢。”

沈君关上门，走到沙发处坐下，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好像刚刚还在和他生气。

“抬起来我帮你。”

看沈君没动作，陆奕好像没事发生，自然地伸手去把沈君的腿拿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拿出药给他小心翼翼地涂。

沈君不想看陆奕，于是他仰头看着楼顶。昏黄的老式灯泡幽幽发着光，被油烟熏黑的房梁被雨水浸得有些腐朽，好几根都已经被泡细了。

沈君的白是由内而外的，被衣服裤子藏起来的胳膊和腿比他的脸更白，像一段段雪白的玉石。陆奕一只手帮他涂药，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腿，细腻的肌肤让陆奕有些心不在焉，他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沈君腿上，沈君低下头，看着陆奕。

他俨然一副想要吻自己腿的模样。沈君收回脚，说：“谢谢，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陆奕回过神来，他摸了摸后脑勺，站起来看着沙发上仍然不给他好脸色的沈君，诚恳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你别这样。”

“什么错不错的，回去吧。”沈君抱着腿窝在沙发上，他不停催促陆奕离开。

陆奕像块木头似的，站在那不说话，一动不动。

沈君一起来移动，陆奕就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动。沈君在小小的沙发从这边移到了那边，陆奕也跟着堵他。

“不要走。”陆奕说。

沈君仰头看着陆奕，清明澄澈的眸子满是疑惑。

“你之前说的，你不回来了的话收回，不要离开南安，不要走，你答应我，我就离开。”

沈君不太明白陆奕这又是在想什么，不过陆奕眼神期待的眼神太过热切，他嗯了一声，说：“赶紧回去睡觉吧。”

“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是我说错话了。”

“知道错了就够了，”沈君看丝毫没有想走意味的陆奕，说，“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陆奕直勾勾看着沈君，慢慢说，“你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会老实呆在自己的范围，不会再多管闲事，沈君，我们和好吧。”

不知道陆奕是怎么想通的，沈君也不想再看他像块木头呆在自己家里，他点了点头，进了卧室。

他本来也不想把关系弄得那么僵，虽然陆奕说的话是很过分，但他人也是真的好人。腿上被陆奕摸过的皮肤还在微微发烫，沈君把被子拉起来盖过头顶，用手去摸自己腿，企图让别人附加的热度尽快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