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推开门，风铃便被撞得乱响，金属重重地敲在玻璃上，砸醒了仍旧坐在前台发呆的兰德尔。

“......你回来了？”

康斯坦特一边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地上，一边回答着：“嗯，比想象中的晚了点。今天这么恹恹的，怎么？心上人走了。”

“懒得和你废话......把我丢店里这么久，我累死了。”兰德尔从前台拖着脚慢慢地挪出来，然后瘫在了阅读区的沙发上，像流体一般陷了进去。

“好了好了，知道某人走了你伤心，我这不还买了东西补偿你嘛。”康斯坦特一把把沙发上的兰德尔像猫一样薅起来，兰德尔依旧挂在他身上没有反应，他把人摆正站好后，双手捧起了他的脸。

兰德尔的脸被他的手掌挤得微微变形，他略带嫌弃地推了一下康斯坦特的手：“你要干嘛？”

“说了给你礼物啊，别这么恹恹的啦，老板辛苦，老板辛苦，”康斯坦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神神秘秘地举起手里从进门开始就没放下过的牛皮纸袋，“要不......打开看看？”

“哼，”兰德尔装模作样地冷哼，“倒让我看看买了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康斯坦特装作恭敬地九十度鞠躬，殷切地递上纸袋：“老板您请！”

兰德尔接过纸袋左敲敲右打打，不知道从哪摸出了根棍，退了几步后谨慎地戳了戳，兰德尔蹲在地上，用一种满脸写着不信任的表情看着康斯坦特：“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啊。不会有诈吧？蜘蛛啊、胡椒粉什么的......”

康斯坦特陪着心情不好的兰德尔周旋了这么久，脸上那副殷切的表情终于挂不住了，他一手夺过地上的纸袋，唰地打开，拎出里面的东西：“老天，少爷，老板！我们有点人和人之间的信任行不行？”

兰德尔蹲在地上，不服气地小声嘀咕着：“我才不......”

但等他看清康斯坦特手里拎着的东西后，立马就顿住了。

“来，这个是小恐龙的凉拖，不过我看马上就入秋了，小恐龙的棉拖也给你买回来了。免得看你天天拖着个绑带小皮鞋，麻烦死了。”康斯坦特把两双拖鞋摆在地上，立马就被兰德尔拿在手里，他倒是有些难为情地别过脸：“之前听西里斯说你有天下午盯着一本恐龙画册看了一下午，结果靠他肩上睡着了，就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不......买来给你当今天的补偿了。”

兰德尔拎起那双凉拖，又开始左看看又看看：“嗯......可这双凉拖好像是青蛙。”

“胡说什么！这明明是......呃......”康斯坦特下意识反驳，但和那双凉拖上的大眼一对视，又瞥见脚尖上的张大的红嘴，到嘴边的话一下又咽了回去：“话说那本恐龙画册你哪来的？我们书屋没有这么幼稚的东西吧。”

“哦，那个啊......之前和隔壁花店的海泽尔小姐聊天的时候，看见她弟弟的画册摆在柜台上，我说我想买下它，然后海泽尔小姐就直接送给我了，”兰德尔拎着拖鞋的手突然抖了抖，眼神转向别处，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一样：“结果赫洛那小屁孩边哭边冲出来打我，海泽尔哄了可久了。”

康斯坦特听完无语：“你还好意思和小孩抢东西......”

兰德尔抱着两双拖鞋，虽然其中一双错变成了青蛙，但他又像是想起来些什么，嘴角不可抑制地飞上来：“最后不还是自愿给我了，再说了我看完了就还给他了。不管了，我很喜欢这两双拖鞋，我要睡觉去了！”

“哟，我的个活爹终于开心了，这是想到什么了？”康斯坦特突然明了，意味深长地道：“哦...... 唉，要是我被人注意到自己的小喜好还被好好挂心上了，我也会很开心。诶！我可没有自夸的意思啊，你说是吧？特别是被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这么对待......嗯，想想就开心哦！”

“有没有人说过你今天话特别多？真是孩子大了越来越疯。”兰德尔冷哼着，一手拎着一双拖鞋迅速跑上了楼：“哦，记得关灯。今天有人来催交电费了，你不在店里，还是西里斯垫的钱，你明天记得当面还他。”

“好好好。”康斯坦特看着兰德尔压抑不住的步子，没过多久就听见二楼有重物甩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他猜是兰德尔甩掉了自己的小皮鞋，开始把小恐龙穿上脚了。

康斯坦特无奈地笑了笑，关上了店面的灯。窗外便洒进柔柔的月光，街边的路灯也会彻夜长明。

隔天，待路灯迎着阳光熄灭，太阳又悄悄挂上了天际。兰德尔就慢慢睁开眼。

可能是昨晚太累，他睡得太沉，等他看着挂钟上的时间时，他才意识到已经临近中午了。他思考着今天的搭配，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翻领的白色衬衣和淡蓝的格纹开衫，选了顶帽檐上点缀着宝石的白色贝雷帽，随手挑了条发带就下了楼。

上午的书屋一般没有客人光顾，康斯坦特打扫完书架后就待在前台准备着书屋的营业，撇头就看见了正在下楼的兰德尔，他向他打着招呼：“早啊老板。”

“早。”兰德尔懒懒地回应着。

他睁开还没太睡醒的眼睛，环顾了四周，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于是站在楼梯口发了会呆，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慢慢转头问康斯坦特：“他们今天还没来吗？明明都已经是这个点了。”

康斯坦特明白兰德尔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毕竟这段时间书屋的KPI还是被那三个人撑起来的，他回答着：“没呢，西里斯今早和我联系过了，说是有事来不了，还特地嘱咐我等你醒来要和你说一声来着......”

“他.....不来了吗？”

兰德尔肉眼可见地焉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选择走进前台帮忙一起收拾。

“诶诶诶，别又摆出这副样子，我话还没说完呢，”康斯坦特放下手里的抹布，看着兰德尔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无奈地继续说：“听嘉柏俪说是因为西里斯临时被校方通知这次会在新生典礼上作为代表发言，后续还有几个项目的路演也是他负责。所以说是今天会一起去给他挑一套正装。西里斯联系我说如果你想一起去，可以去学校和他们会合，不过你今天起晚了点，但现在去应该刚好能赶上他们上午下课。”

康斯坦特一边把事交代清楚，一边看着兰德尔由阴转晴，他看了看兰德尔逐渐发亮的眼睛，又看了眼兰德尔脚下踩着的恐龙棉拖鞋：“额......冒昧问一句，这是你今天的搭配吗？”

“嗯，不然呢？”兰德尔回应着，一边就往前台外走。

“给我站住！”康斯坦特一把抓住兰德尔的后领，兰德尔依着惯性踉跄了一下：“滚去把这双鞋换了，我的活爹啊，就算你是真喜欢也别穿着这玩意出门行吗？”

兰德尔看着康斯坦特从店门口的鞋柜里给他找出之前的那双小皮鞋，然后把鞋甩在了他面前。

“昨天还嫌弃这双鞋麻烦呢，今天说变就变，真麻烦......”兰德尔蹲坐在书屋的玄关上，一边换着鞋一边有些不满地小声嘀咕着，“怎么还怀疑起我的搭配了，年轻人还是太自傲。”

康斯坦特冷脸威胁道：“再不走我真揍你了。”

兰德尔笑嘻嘻地拉开店门，他的衣摆卷起一阵初秋的风，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街道上便多了一道柑橘的气息。

待兰德尔凭着记忆跨越了四五个街区，小跑着抵达卡洛比尔大学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初秋正午的阳光虽不及盛夏那般明媚，却在缺少树荫遮蔽后直直地贴在皮肤上，也更为灼热。

因为正值下课，学生们往往正走出学校，准备着和身边同行的朋友度过午间休息。兰德尔逆着人流，走进学校的大门。无论是逆行的身影还是他帽子上因折射着阳光而熠熠生辉的宝石，在人头攒动中都格外显眼。

虽然在兰德尔离开前康斯坦特有和他好好交代过碰面的教学楼，兰德尔也自信满满地回应着：“知道知道！这地方我比你们都熟悉。”

但总归是时过境迁，他对学校布局的记忆不知道停留在了多少年前。于是等他拦住几个路过的学生问到了具体的位置，顺便还和几位健谈的小姐寒暄了几句后，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走进面前的这栋教学楼，却发现里面几乎空无一人，只得祈祷着西里斯没有因为他耽误的这些时间离开。

这座教学楼整体只有三层，兰德尔环顾着四周，古老的石砖墙面被青苔勾勒出它的轮廓，窗棂上镶嵌着精美的花纹，窗外是成片的枯枝。兰德尔只觉得这栋教学楼有些年代了，和某个地方太相似，却一时无法和自己的记忆对接上。

从一楼走廊尽头的楼梯上去，兰德尔站在第一间教室的门前。他核对着门牌上的数字，推开了面前厚重的雕花木门。

这是这间阶梯教室的后门，兰德尔惊讶地发现这间阶梯教室将二楼和三楼的空间连接，光源除了教室两侧的几盏昏黄的壁灯外，其余的光亮都来自于上方巨大的穹顶。

西里斯站在教室正前方的讲台上，身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两人正拿着一沓资料低着头小声地讨论着什么。似乎是被木门推开的声音惊扰，西里斯的目光便从资料上移开，抬头便落在了门缝后的兰德尔身上，他朝着兰德尔微微一笑，做了个口型：“等我一下。”

兰德尔盯着他鼻梁上熟悉的眼镜，眼里的人逐渐和记忆里的重叠。兰德尔被他透过镜片传来的温和的眼神看得失语，那双淡紫色的眼眸跨越了一整个阶梯教室，他怔怔地点头，却没有移开目光。

旁边的教授这时也注意到两人的互动，他慈祥地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西里斯的肩膀：“去吧，你们年轻人好好玩，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好的教授，今天谢谢您的指导。”西里斯低声道了谢，便将资料整理好，走下了讲台。

阳光透过穹顶镶嵌着的玻璃，揉合着壁灯昏黄的灯光，投下了班驳的光影，在初秋的正午照亮每一个角落。

西里斯就这么走向他，在光影的包裹下。

他的脚步在每一阶台阶上留下痕迹，在这个无比空旷的空间内，他温和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像他伸出手，将他扯进了百年前的回忆，于是鞋跟的声音代替了那日箱子卡扣的开合，震慑着兰德尔逐渐充盈的灵魂。

他听见西里斯开合的嘴唇，闪烁的眉眼再次融进光影里，与记忆不断重叠。

“兰德尔，我们走吧。”

“离开这里……”

兰德尔终于意识到，自从他踏进这座建筑后，他心底涌起的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