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逸向来钟意的那两个大男孩隔三差五的就到医院里来探望。

这份感情说来真挚，两个孩子也是重情重义，在他们心里常逸即是兄长也是老师，见到他遭遇如此变故，哪有不担心着急的道理。

「二爷，我来吧，你手还没全好呢。」

两个孩子来的时候，那赢天刚为常逸洗了头发，正用吹风机吹着，卓越就打算过来帮忙。

「没事，我能行，最近都摸索出窍门了，一只手完全够用。」

那赢天从不愿意别人来照顾，连护工也没请一个，几个月来什么事都得自己亲力亲为才放心。

他的手其实早长好了骨头，但恢复得却不好，他一门心思的搭在常逸身上，就没怎么好好修养，家人和医生劝他，也不听，整只手的机能也就失去了一大半，使不上力，抬举到一半就犯疼。

见他吹两下，又放下电吹风，拿起梳子顺着头发，放下，又拿起吹，繁琐的程序，让人看了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儿。

「常老师，腿好些了么，还疼不疼？」裴梦龙蹲在常逸的轮椅前问着。

常逸只是看了他一眼，仍旧没说话。

前段时间方珏又为他动了次手术，取了几颗钢钉，手术不大，伤口也小，所以痊愈得很快，方珏让他杵拐试着练习走路，否则太久不动，肌肉一旦僵硬，将来行走就成问题了。

「疼应该不怎么疼了，医生说留在里面的钢钉不会让他有什么感觉，」那赢天帮他回答着，「就是做复建的时候，见他皱了眉，大概是疼得吧，不过还好，有些成效了。」

裴梦龙点了点头，面露愧色道：「二爷，这么长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常老师没什么亲人，我和卓越又要每天排舞，帮不上什么忙，多亏了有你照应，常老师才能康复起来。」

「这是什么话，你们俩好好在舞团工作就是帮了大忙，常逸心里也会高兴的。」

「那最近常老师走路练习得怎样，有没有好转？」

听卓越这么一问，那赢天突然沉默了，神色愁楚的为常逸梳着头发，隔了很久才淡淡道：「慢慢会好的。」

闻言，两个人也就明白了情况没有那么乐观。

「好了，不提这些，闹你常老师心烦，你们抽空过来也不容易，就好生陪他聊聊，我出去买些饭菜，一会儿你们就在这儿吃吧。」

那赢天找了个借口让他们独处，关上门时就听裴梦龙道：「常老师，你真打算永远不理二爷了？你瞧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作茧自缚了，」常逸叹了一声，口吻疲惫，「你们多劝劝他，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可二爷他……」

「他不欠我什么，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一样。」

……

那赢天知道常逸并非不说话，而是不愿对他说罢了。

常逸说得对，他是作茧自缚了，不为别的，只为了与他不要从此陌路，虽然心知肚明不会再有转机，但他还是做不到这个人口中的那一份潇洒。

宁肯勉勉强强的栓在一起，自我安慰，自寻借口，也不愿放了彼此自在，任天由命。

正往医院外走着，远远的就看见那赢世和金焓两人迎面而来。

那赢天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就埋头从他身边快步经过，自从常逸出事后，他就没有再回过家，和那赢世的关系也刻意疏远了。

他讨厌那个家族，讨厌那些虚伪。

「贏天。」那赢世忙将他拉住，在商界向来叱诧风云的男人，此刻面对自己的弟弟时竟霎时慌了阵脚。

那赢天甩开他的手，没抬眼，冷漠道：「常逸不想见你，我也不想，你别再来了。」

那赢世身子微微一晃，沉稳的面容染上了哀伤。

「赢天，别这么伤你大哥心，」金焓上来握住那贏天的肩，「他是真的很关心你。」

「不，他关心的只有那氏和他自己。」

「贏天，常逸发生这种事，我们都很难过，我想如果你大哥知道会变成这样，一定……」

「小贝勒，」那赢天打断他道，「我感谢你当时愿意出手相救，否则常逸或许连命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但他不一样，我……不可能原谅。」

那赢世听他说得如此决绝，沉脸道：「赢天，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好！很不好！当你放弃常逸起，我就再没好过！这辈子也都不会好了！」

那赢世也被激怒了：「但你搞清楚！他的腿不是我打断的！他的人不是我糟蹋的！你不能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我身上！我可是你大哥！」

「不再是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弟弟！也不再想当那家的人！」

那赢天红眼高吼，一把将他推开，就转身冲走，留着那赢世气得印堂发黑在那里，用力的瞪着那抹离去的背影。

金焓就摇头道：「你看你看，非得把孩子气得离家出走才满意是吧，你这当妈的，呸，当大哥的也不知道让着点，不是说好了来道歉的么！」

「滚！」

「诶诶！别走啊！是我说错了，我掌嘴还不成么！赢世！你等等我嘛……」

直到两人走远了，那赢天才从墙角走出来，说出那样的话，他心里也不好受，他并不是故意惹大哥生气，也并非真的不再认他，只是现在还做不到。

如果不是因为那氏，因为自己，孙奇就不会有机可乘，常逸更不会变成这样。

只要一想到常逸经历的那些，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无法去面对那赢世，原谅他当初是如何阻止自己去救那个人。

那赢天打包了饭菜回来，他们也聊得差不多，难得几个人坐下一起吃饭，霎时间就像回到了在日本的时候，两个孩子拿出手机拍照，说是纪念常逸能够康复。

常逸没有阻止，也没有配合，自顾自的吃着，任由他们闹腾，但那赢天却看他倒是比平常多吃了两口，想必见到这两个孩子总归还是高兴的。

吃完了饭，待他们走后，那赢天为常逸穿上羽绒服，带上帽子和围巾，就推着他出去练习走路，这是每天必备的功课。医生说了，常逸的腿要想日后恢复得顺利，早晚各走一次是最好的。所以无论刮风下雨，阴晴圆缺，那赢天一日都不曾懈怠过。

近日，北京的天气降温得厉害，风也刮得猛，怕常逸身子弱感冒，不敢带他去花园，也只能在医院的长廊上走一走。

入夜的医院尤其的寂静，病人们大多都休息得早，幽幽的长廊好似看不见尽头，偶尔有几个医生护士路过，也总会和那贏天打上个招呼，已是把他当成了常客。

常逸杵着双拐从轮椅上站起来，艰难的用脚磨蹭着地面来挪动，这双腿原本曾是那样的轻盈，舞出了一个当代中国的霓裳篇章，而现在却是那样僵硬，每一步都犹如千斤般沉重，但却带给了他从没有过的无限自由。

如同一个正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孩提，通过一个个脚印，走起了只属于自己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