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茶的功夫，老杨就将三碗热气腾腾的挂面端上了桌，还加了三个煎蛋，老杨的手艺好得没话说，光是闻着味道肚子里馋虫就开始大闹五脏庙了。

「你的呢，端出来一起吃啊。」阿七见只有三碗，心像这老杨别是又胡思乱想了。

老杨怏怏的赔笑道：「你家的面没多少了，刚好够三碗的，你们吃吧，我回家吃一样。」

阿七想起自家那所剩不多挂面，没想到两个孩子会来，所以也没提前准备着，当下就道：「那你吃我的这碗，我真不饿。」

「别别别……」老杨推搡着阿七手中的碗，「快放下，小心烫着，我皮糙肉厚的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再说了，家里还有着些剩菜呢，不吃就坏啦！」

「老杨你……」

阿七还没来得及发威，老杨就已经走到了门口，冲他们不断傻笑着：「没事的，吃吧吃吧，再不吃面就发了，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

一关门，听见老杨急促的脚步声变远了，阿七这才无奈的坐下，重叹了口气：「算了，他就这德行，你们快吃吧。」

催促着他们快吃，但阿七自己却突然没了胃口，老杨对他的诚惶诚恐他并非感觉不出来，觉得老杨着实没有必要卑微附和，让他见了难受，心里的那笔债也越欠越大。

阿七真的怕有朝一日自己还不起这笔债。

「常老师，你最近怎么样，腿好些了么？」裴梦龙吃着面条，关切的问道。

「挺好的，这腿还是老样子，能走路就不错了，我也不求别的……」

他面容知足的用手轻捏着双腿，因为长期缺乏运动，这双腿已不如初那般饱满，变得有些枯瘦，到了这寒冬时节肌肉更是容易僵硬，行走了下来难免犯酸。

「你总说自己好，但你住的这屋子也的确太简陋了，」卓越四面环顾一圈，「这么冷的天，感觉到处都在透风似的，一年不如一年暖和，这样住下去非得生病不可，明儿个我就和梦龙去给你卖个空调回来。」

阿七笑了笑：「我若真想要空调，把这屋子堆满了都没问题，又何必住在这里呢。」

他不是没有钱，前半生的那些积蓄足够自己过得衣食无忧。他原本在城郊有栋别墅，刚回来的那一两年就一直住在那里修养，等身子完全康复，能够熟练的运用轮椅后才离开。

他是那样希望做一个平凡的人，想要的也是这份清贫和简单，觉得只有经历了世间百态，品味了酸甜苦辣，这才算是真正的生活。

舞蹈，曾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他就如同一个华丽的牵线木偶，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演绎，或是花脸戏子，或是跳梁小丑，而如今线断了，他终于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做回了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这里全部的东西，都是靠他双手得来的，尽管辛苦而贫穷，每日不得不为生计奔波，但却带来了从没有过的幸福和踏实。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俩看见你这样就会很心痛啊……」

两个人蹲在他身旁，将他孩子气的抱住，闷闷不乐的：「常老师，我们真的好想你，想和你一起跳舞，一起把咱们中国的舞蹈发扬光大，没有了你，我们俩待在舞团还有什么意思，真想回来算了……」

「可不准这么说，好不容易才调你们去了北京，若是说回来就回来，岂不是辜负了我一番期望么。」

阿七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口吻严厉，但却透着慈爱，不想两孩子再纠结于此，岔开话题道：「对了，这会儿我才想起来，梦龙不是要上春晚么，你们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担忧着裴梦龙在春晚上表演独舞的机会是不是落空了，就见裴梦龙讽刺的一笑，叹道：「唉，常老师，现在春晚都录播，昨个儿就演完了。」

「是啊，你以为还像你那时候真枪实弹的上啊，一支舞跳下来，连镜头都不带换的，」卓越说着也笑了起来，「现在花样可多了，全是摆拍，好几个机位轮番着来，梦龙都快被他们折磨死了。」

「我这回可算开了眼界了，那些摄像师全是饭桶，自己没拍到位，就总让我从中间起，说反正后期可以剪辑，你说这和骗人有什么区别？」

阿七无奈的笑着摇头，心想现在时代变了，衡量艺术的标准和对待艺术的态度跟着变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能给观众呈现精彩的演出，一切就都是有价值的，」阿七语重心长道，「你们能有机会上春晚，这是国家对你们的肯定，我真为你们高兴，到时候一定在电视机前好好的看。」

「那当然了！我们回来就是陪你过年的，等着听你吐槽呢！」

三个人都相视笑了起来，但阿七却觉得自己或许要让他们失望了，他不会再像以前总是给出严苛的评价，而是仅仅作为一个普通观众和他们的兄长去观赏这次的演出，无论是好是坏，都会为他们而感到骄傲。

除夕夜这天，老杨大显身手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南方过年不吃饺子，就爱吃腊味，而老杨打从入冬起晒的腊肉香肠，可以说是满桌菜色中的龙头，切得一片是一片的，晶莹剔透，油光漫溢，一吃进嘴里就了家的感觉，也有了过年的感觉。

电视里放着春晚，嘴里吃着年饭，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就像一家人似的温暖，四个人举杯相碰。

不仅是庆祝新年的到来，也是庆祝阿七的生日。

从五年前起，他就把这一天当成了自己的生日，决定活出一个崭新的自己。

但同样的一天，对于另一个人而言，却犹如祭日。

那赢天关上宅子的大门，这个地方他一直留着，每年除夕这天都会过来看一看，坐一坐，不知不觉便好几个钟头。

其实住在这里的短暂时日，并没增添太多可供回忆的东西，就像一幅未完成的画，所有的陈设还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如同在等待着谁归来执笔似的。

他也常会埋怨，那个人的心多狠多硬啊，偏选了在这合家团圆的日子，让自己永远失去了他。

从此再无欢庆之心来度过除夕，因为每到新的一年来临，就意味着他们的分别又多了一分距离。

他开始怕了冬天，怕了下雪，怕了整个城市的张灯结彩和路人的欢声笑语，仿佛讽刺的将他置于死地，更怕……自己一辈子都将这样怕下去。

五年了，他却仍旧可以在这座空宅，这个时日，哭得没有自己。

将车刚驶入别墅的大门，就见那赢世和雷霆站在家门口，好似已经等待多时了。

「大哥。」那贏天不温不火的。

那赢世点着头，见他眼圈微红，面无血色，也猜到是为了什么，毕竟这一天，对于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不好过。

「记得回来过年就好，天冷，快进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开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