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冬季，是你的温柔。

秋季，是你的温柔。

夏季，是你的温柔。

春季，是你的温柔。

我的世界，一片是你的温柔！

……

他展开信纸，朗读着，结束了，放下信纸，露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张夹在试卷中的情信一回到家就被肖文进搜了出来。

肖文进的脾气阴晴不定，这时候该是又阴天了。

他说：“你自己念一下。”

尹斻没有什么被戳破的羞耻感，因为这件事念出来指不定被羞辱的人是谁。

于是他朗朗阅读着，语气里都透着点儿幸灾乐祸。

念完了。他说。

肖文进面上依旧阴天，云层密布。

眉梢稍稍抬起一下。

问道：“这是什么。”这话是个质问。

“如你所见。”尹斻笑道：“这是一首情诗。”

他又有一点看上去莫名的洋洋得意。

“写给我的。”

“……”

这奇怪的情状让肖文进这样的人也无言以对。

情诗写得不好，这不要紧。

要紧的是这里的情意已经被很好的传达出来了。

月光下的伤痕是暗红色的。尹斻趴在肖文进的腿上，仰头看着缺口的月亮。

他突然慢慢地讲道：“我从来都不缺被人喜欢。”

肖文进“嗯”了一声，好像是回答似的。

“但是喜欢的太多了招惹麻烦。”他扭头，看着肖文进。

是呀。这种“喜欢”不真是要人老命吗！

肖文进想到，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尹斻。

这个孩子坏心眼儿太多，又小肚鸡肠，刻薄寡义，鲜廉寡耻。

他没有很多宝贵的东西，更不要谈什么迷人的品质了。

然而一副迷人的臭皮囊却又足够的多了。

尹斻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宝贵的品质的。只是肖文进不懂得欣赏而已。

一首情诗让这天晚上的月亮朦胧出一种美的感觉来。

肖文进听着尹斻念叨，念叨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事情。

他说到了一件事情很有意思。

想去放风筝。

燕子一样的风筝。

肖文进按着他的肩头把他拽起来一点儿，抽出来那个玩意儿，他和尹斻脸对着脸，看得彼此讨厌。

尹斻坐到他身上来。那重量很轻。轻的吓人。

“啊——”

他喟叹着。

“我的世界，一片是你的温柔！”

托他的福，肖文进早泄了。

回校上课，课间休息时两个青春年少悄悄地到校舍后方见了一面。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相貌平平的男孩儿。

怎么会有人有这样的勇气呢？

事实上写信的人这时候紧张的手脚僵硬。

尹斻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笑，只是说：“那就拥抱一下吧。”

那就拥抱一下吧。

男孩儿慢慢地走过来抱住他，从胆怯到大胆，最后紧紧地抱了一下。

肖文进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呢？

拥抱结束了，两人各自归入人流。

再回到家里，肖文进又开始挤兑他了。真酸。

尹斻问他，为什么人可以仅凭样子就喜欢一个人呢。

这个问题他接着自己回答了。

因为没什么别的地方好喜欢的。

那么到底是喜欢那个相貌还是喜欢长着这张脸的人？

哦。是相貌。

肖文进不知道他究竟都在讲什么。

但是肖文进依旧不喜欢。

尹斻的温柔和善意其实比恶毒和无耻的个性更可怕。

他为数不多的善意也总是用在一些无所谓的人身上。

比如肖文进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他对自己的那些亲人有过什么善意。

尹志仟总是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他似乎也鄙视着尹程鹏。

所以他并不善。

肖文进这样总结到。

戳穿了一开始高尚洁净的外壳，窝在壳子里的尹斻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肖文进其实已经了解到了。起初他感觉不到这种矛盾，直到尹斻给他展示了这么一番。

而如果一个人可以始终保持着高洁的状态，真假就并不重要了。

追求高尚的灵魂是人的一种本能。

而周燠是这样说的。他说人的本质上有善良和邪恶这两种特质，每一个人都是。

尹斻那天晚上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他就感觉不到肖文进身上还有这种所谓的善良，本质上肖文进就是个渣滓，而一群伪君子凭什么讨论自己的善良？

他往周燠的怀里蹭了蹭，躺的更舒坦一些，闭上了眼睛，呼吸慢慢变得舒缓。

雷雨天气尹斻如果在周公馆里过夜，总是会在电闪雷鸣下往他的怀里一靠，然后借着灯光读一会儿书。周燠不深究他为什么喜欢和人拥抱，但也确实喜欢他和自己抱着入眠。

雨点儿打在窗台上。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滴答，滴答，滴答。

周燠感觉到尹斻在自己怀里动了动，正在看着他。

你如果不注意，是永远也不会发现他的那个冰冷的表情的。

那双眼睛冷冷地望着周燠。

滴答，滴答，滴答。

“没事。”尹斻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听到周燠叹气的声音，却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人性让人失望。早上醒来，周燠听到尹斻这么说道。

他说：“周先生，你不觉得很多善良都有可质疑的地方么。”

周燠也无法反驳他的话。他说的大概没错，而在这里的“善良”本身就有着它最大的一个谎言的内核。

他们不该讨论这些。周燠心里清楚。

某些情况下，周燠会发现尹斻也有虐待狂的一面，这一面或许也可以套用在他善恶两面说上。周燠一直都知道，尹斻享受着折磨别人的精神，而这种精神折磨最直接的受害者其实就是肖文进。

当然，肖文进可能不会这么觉得。

难道他还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被精神上圈禁吗？

肖文进或许永远也不会这么认为。

周燠不会有这种的好奇，他窥探过尹斻精神虐待其他人的样子，那始终不和他自认为的一切挂钩。

这样，肉体可以飞升否？

肉体正在噼啪作响，响出一些难以表述的声音，他纤细修长的身体舒展开，头被压低，背后的情况看不到，却想得到。

这种激烈的，激动的，冲撞，让人内心发笑。

榔头发情时抱着树也是这样。

而冲撞，莽撞，撞得他胃疼。

他有一点干呕。

细腻的声音很动人，而他还不想翻过身看正在他身上驰骋的人的脸。

为什么一定要脱了裤子给人看呢？

这是为什么呢？

不过这为什么他并没有去想。只是在被翻过来的时候对着王公的脸笑着。

王公也对他笑着，问：“你乐什么呢？”

尹斻没有回答。总不能说我觉得你的脸很好笑。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尹斻有时闲下来会想到肖文进大概就是本着这样的态度才给他拉的皮条。

他很情愿和自己的朋友睡同一个人。这毛病真不好。

肖文进并不和他睡觉。周燠愿意留他过夜，王公愿意带着他出去兜风闲逛，唯独肖文进对他有种戒备似的。也不晓得是不是一种错觉，尹斻发现自己可能在肖文进的意识里被树立起来一个他也不知道的形象。

他从不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邪恶的人，或许也并不算是好人，但总不至于邪恶到某种地步。再说了，天底下有哪个坏人过得比他还辛苦？生活对他同样的残酷，他却反而要被抱怨说他苛待了生活么？

这不对。肖文进的偏见实在不对。

“你不应该这么做。”几双眼睛下，尹斻这么说道。

他赶走了肖文进身边的花季少女，赶得远远的。

有那么一瞬间周燠以为这一次他要站在另一边了。可是“另一边”有什么呢？他根本搞不明白尹斻这一次做事的意义在哪里。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把自己脱光的尹斻，爬过来，舔过来……

肖文进不喜欢被以任何的方式阻止和指责。他不知道尹斻的执着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意义。

你不应该这么做。

这又是谁教给他的？

但不管这些个了，肖文进低下点目光看着那个在他裤裆那儿钻研的人，很搞不明白他的那些名堂。

没有应该可耻的地方。

哪怕是下流得不像话。

一顿打还是避免不了了，周燠留下来，看了尹斻一会儿，他坐在地上发呆，衣服还没想起来穿上。

“想什么呢。”他突然间竟有一些好奇了。

“想去跳跳舞。”尹斻说。

你不该逼良为娼，你不该一树梨花压海棠，你不该做这，你不该做那。谁给他的底气说这些话的！

肖文进折返回来，要抽尹斻的鞭子。

周燠坐在那儿，看着尹斻光着屁股在屋子里跑。

他不想挨打。他还要去跳舞呢。周燠知道，所以笑了。

多好笑啊。

其实没那么好笑。

暴行和毒打伴随着尹斻长大，肖文进在掐死他萌芽的爱情以后如愿以偿的看到他整个人彻底的失去了为人的光彩，也彻底杀死了他的人性。

而一个泯灭人性的人，在同样的一段时间里，所作所为更是不同于往日。

五月的青春和爱情让人可以偷窥到他身上的胆怯和退缩，能看透了他身体里隐藏起来的悲哀。

爱情是没有错的。逃跑是没有错的。

有错的是缺少的权力。

哀莫大于心死，周燠从旁观看，把很多事情却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清楚楚。他知道肖文进这回算是做到了绑架尹斻的目的，哪怕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目的。

他只不过是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用的一个物件儿罢了。

书包里的情信被一把扯碎，尹斻把它们扔在地上，冲肖文进咆哮。

去你妈的！

去你妈的！

肖文进安心睡觉，吃饭很香，丝毫不受到这些影响，他的脾气通常当场就发泄出来了。

“去你妈的肖文进！你打死我啊！”

而后。周燠笑眯眯的看着趴在地上匍匐前进的人小声说道——“我还不想死。”

人为什么一定要去死呢？

明明还没有活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