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首诗给你听呀？”

这句话始终萦绕在夏军那天晚上的梦里。

在梦里他有点后悔没有把那首诗听完。

尹斻的声音很好听。

而这一切的开始也都是起源于他身上的这种特质。

夏军喜欢他温柔的一切地方。

刨除残忍和冷酷，尹斻身上所剩下不多的温柔似乎就是他还仍旧不能放弃的原因。

十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天把围巾系到他脖子上的少年是夏军一生的回忆。

这说来好笑，又只是个事实。

他喜欢他身上温暖的味道，手指头却冰凉凉的。

喜欢他晒太阳时眯起来的眼睛。

喜欢他安静读书时沉着的神情。

喜欢他弹钢琴的手。

喜欢他说情话的嘴。

喜欢他那两条总会快步迎向他的腿。

这种喜欢最初无疑是很单纯的，单纯到什么也没有剩下，而单纯的最终还是要变为不单纯。

如今他们为什么还要在一起，这件事情绝不再单纯了。

……

下午一点，在肖文进家刚刚结束午餐，尹斻拒绝了给肖文进弹首曲子解闷儿，也拒绝了念书给他听。

意外的是肖文进丝毫不意外。

因为这些个孔雀开屏似的行为大多在这个人“求偶”的时候才会有。

他展示自己这些本事给旁人观赏的时候儿毕竟不多，你有这个好运气往往也只是被他隔在外面看着而已。

人从出生真就有些不同么。

或许就是有的。

那些个臭毛病尹斻生来就有，从他的那些个成长里面，肖文进起初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来的矜持和傲慢，可那些书生不就是这个样子？

挑大粪也要把脸洗干净，头发梳整齐。

尹志仟被打折了腿，他那位太太也没坐到地上哭天抢地。

肖文进是看不上这些个的。

他看不上很多。既看不上尹斻的恶，也看不上他的装腔作势。

若是他做一个寻常人了，也不过是一个伪君子罢。

……

九二年，有小雪。

早上的天气放了晴。

他还是早早地醒了，爬起来一只手最先摸到了床头柜。

上面压着两样东西。

一沓绿票子。

一把铜钥匙。

肖文进早知道了尹家这个外孙的早熟和早慧，尽管尹程鹏对他的评价平平淡淡，甚至颇有些不喜欢他的性格脾气，可招子亮的谁也不会当这个小鬼头没有那些鬼头脑。

肖文进从来也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而让他没有把握的事儿也实在是不太多。

先是同尹斻平平常常的一块儿生活了两周，这两周里肖文进就知道了他的斤两，也了解透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脾气的人。

有那么几分倔强，嘴严要面子，不是这些，那么这么多年来发生过的事情，换做别人也早就要闹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准备吃透这小少爷骨头的前几天，肖文进还隔着餐桌想了想他。

这样一个有些聪明智慧的孩子，怎么就把一手好牌打成这样？

小少爷自有自己想要守住的体面。

他自己难道是不知道么，可就算是闹得满城皆知也不过是丢了斯文体面又给不相干的人多些闲谈。这能有什么意思。

钱算个什么东西！

………

“钱算个什么东西”——这样的话肖文进是头一次听说。

他下午回家，顺道儿去看一眼昨天晚上刚刚从滚水里烫过的尹斻。

小少爷脾气，真不懂事。

他把绿色地票子当着他的面儿扔出去，正好砸中门口守着的阿伦。

钱算个什么东西！

你算个什么东西！

肖文进静静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趣，转身走了。

既然还想戴着假斯文的面具，那就饿着肚皮好了。

唉。什么斯文体面，全都是假的。

这小毛子，骂起人来市井得很。

可他早晚都会折腰。

肖文进早知道了他是哪种人。

……

钱是好东西。

权力更加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尹斻爱读书，可肖文进真心觉得他读书没有什么用处。

书是不能改变他什么的，也教不会他什么好的道理坏的道理了。

尹斻是个一条道死不回头的人，他既然做这些事情了，就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安生下去。

一个人但凡还有这么多欲念和不甘心，那就不要想着隐于市了。

凉亭上缠绕了葡萄藤，尹斻坐在那儿看书。

他身上白色的丝绸衬衫是量身新做，裤子笔挺，配一双样子休闲的小皮鞋，一身的摩登气息。

肖文进不缺钞票，可他早饭依旧爱喝稀粥。

尹斻没有一分钱，可是他每一天仍旧要被用这些物质供养着。

自从有了这些“交情”，肖文进就再看不到那朴素清高的少年的影子了。

他变得这般俗气，不知道是有几分真假。

可是尹斻毕竟还是喜欢装作一点高雅和高尚的，不论是在先生们的屋子里面被作践成什么样子，出了大门，走到阳光之下，你依旧看到他坦然自若，还酷爱生事。

肖文进站在走廊下望着他，阳光这样好，他突然有了一个灵感。

于是他把那件丝绸衬衫从读书少年的身上扒下来，让他光着屁股趴在院子里晒太阳……

……

蟹肥时节，黄酒怡人。

尹斻从有夏军的那个“家”里出来，做完公事后就叫堵在公司大门外的一辆黑色轿车截住了。

你在这座城市里很少能看到红旗轿车，偏偏肖文进喜欢。

拉开车门，阿伦仍旧做一个狗奴才的样子，卖力推销着他们先生的好处。

不过是请他喝点老酒吃点螃蟹，也至于这么给自己歌功颂德？

肖文进坐在自己辟出来的小院儿里正喝上第一口热着的黄酒，不用听光用闻的也知道是谁来了。

尹斻身上的味儿确实很好。

催情。

蟹肥酒足，肖文进的淫心就升高起来了。

他看看尹斻。

尹斻也看看他。

眨巴眨巴眼睛。

说道：“我是没有这个心情的。您随意。”

话说的很客气。

月亮亮起来了，肖文进在月光下看着尹斻。

哪有别人想的那么宝贝。

他看够了，没有什么意思。

想到许多年以前的旧事，往年来他们也都是要吃蟹的，可是在那时尹斻似乎只喜欢喝酒。

现在他仍旧喜欢酒。

人有些时候会有那么点儿错觉。差那么一点儿就要以为这是在过上小日子了！这可不对！

当天晚上尹斻还是留了，不过却早早睡到客房里去。

肖文进半夜醒来，去看了他一会儿。

他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