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不知道阿荃喜欢我，只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早已经住了别人。

西子湖畔，才子佳人。不朽佳话永世传奇，董永和七仙女，牛郎和织女，许仙和白素贞。哪一个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恋为世人所津津乐道。我始终都想不明白，人仙恋与人妖恋，世人都能接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就因为我们都是男的？就因为我爱上的那个人他是个与我一般货真价实的男人？两个男人注定成不了佳话，注定不为世人所容。

秦枫出生在一个固执封建的家族，到他那一代就只剩他一根独苗了，三岁赋诗，七岁作画。他被精密严苛的培养成可以肩负家族的希望。为家族带来无尚的光荣，使之从渐渐衰败又走向繁荣，他没有自我，也不可以有自我。他承受着他该承认的责任，也承认着他不该承认的责任。

我遇见他时，他已临近崩溃的边缘。

站在丹桂树下，秦枫如不识人间烟火的仙童，我猝不及防被戳中了心脏。彼时，我还不是如今阴冷的样子，我爱笑爱闹，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当我又一次钻过墙洞带着一身草屑，站在他面前秦枫突然笑了，他说:“牧之，牧之，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牧之，牧之，我突然被惊醒。猛的一睁眼，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晕倒了。环顾四周，这并非我房间。直到窗口的那株玉兰跃入视野，这是阿荃的家。

阿荃在外敲门，隔着门沉闷的声音传来。

“醒了吗？我进来了。”

门应声而开，他穿着一件格子衬衣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少年。可早就不是了，我们早就不是了。

浴缸放满滚烫的热水，拈起墨绿的梗叶徐徐洒下，水很快变了颜色，茶叶舒展开来，形色味香，四美流芳。君山银针出产于君山，由娥皇女英播种，相传，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之野，娥皇女英闻讯悲痛不已，泪洒斑竹，而后殉情湘江。又一凄惨而终的爱情故事。

我将自己浸泡进茶水里，君山银针施施然划过，他爱喝的茶，他的味道。我盯着修长的手腕，理清每一根血管流向，琢磨着，从哪儿割才能又快又准。半饷，我将手放下，蜷缩成一团自己拥抱自己。在阿荃家里血流成河可不好，何况，我还要等他呢。

我禁不住莞尔，他不在的日子我反而笑的更多了，苦涩的笑。

我的身体早就禁受不住这日复一日的蚀心，灵魂早已千疮百孔。一切都在提醒，我，忘不掉他。

我曾想过用一切办法去遗忘他，可我总会想起他来，想起他的孤独，他的挣扎，他的温柔。这些只有我能看见，他说，只有我能看见，他只给我看见。

刚飘完雪又下起雨，现在连门都出不去。

阿荃非得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他后天就要离开沥城了。

所有的故事，有开始就有结束。遇见他（她）就尽管珍惜。

街上一派寂寥，少年跃上石阶左顾右盼。我不敢相信瞪大了眼，惊恐欢喜齐涌上心头，身体不由自主如离弦之箭朝他奔去。

细碎的短发，被亚麻色围巾包裹的脖颈。他无数次出现在我的脑海，却无一次愿意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不愿入我梦里，曾几乎让我肝肠寸断。

“秦枫！”我叫住他。

他回头，不是他。

“您认错人了，我不叫秦枫。”少年体贴一笑。

是啊，离当初已过了十年，整整十年。他怎么可能还是以前的样子。

“牧之，牧之。”阿荃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阿荃。”我的声音轻不可闻。

“我在。”

“阿荃，他还是没回来。”

“他不会回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阿荃突然发怒，揪着我棉衣襟子使劲摇晃，似乎想让我清醒。

他不会回来了，这句话像一根针，戳在柔软的心房。扎下去的那瞬间疼痛密密麻麻朝我扑来，血明明早已流尽，原来依旧会疼。

我深受打击，身子一软蹲了下去，嚎啕大哭。眼泪滴在积雪上融化了那一块白雪，留下了斑驳的印迹，我的世界只剩下了白。

阿荃站在我身边，像松了口气。他叹道，哭出来就好。

十年的等待，倾刻化为虚无，爱情过了剩下的只是黑暗里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