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铭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听见了他妈妈的哭声，却睁不开眼，他的眼皮就像被粘了起来。“妈。”他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但哭声一下子就停了。

“小铭？小铭！现在...现在感觉...你为什么要打架啊！”又是一阵戚戚的哭声。

梁梓铭闭着眼，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泥地里趴滚了那么久，“我想洗头。”他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但他不想再让他妈哭了。

“洗头？洗你个大头鬼，你脑袋缝了八针！头发已经全剃了。”他听了好想动动手动动脑袋来确认一下，可他全身上下除了嘴巴能说话，其他地方不是没知觉就是动不了。

“这位患者家属，还是让他多休息一下吧。”医生制止了他妈妈的哭号。

等他能睁开眼的时候，他母亲杨静坐在阳光里，搅动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妈。”

“小铭！醒了？”杨静放下粥，起身来把他的床摇起来，“你为什么要打架呢？”

他本以为他妈不会这么快就问及这件事的，他看着自己手臂上烂糟糟的绷带，“那些人要抢我钱的。”

“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有抢钱的给他们就好了，还差那一两百块钱吗？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妈怎么办？”说着又哭了起来。

他抬起沉重的脑袋，环顾了一下病房，“你爸来过了，单位有点急事，先走了。”当他问起他是怎么来到医院的时候，杨静却说不知道，“医院打电话通知我，我立马赶来了，前期费用都不知道是谁给交齐的。”

梁梓铭在医院住了一个周，统共见了他爸一次，他爸想关心他两句，却被他无视。回家后从猪脑吃到猪腰，猪蹄汤喝到大骨汤，补得他觉得前世今生都不需要再这样补一回了。课落下那许多，补习班也缺了许多次，梁梓铭呆在屋里看书，他妈下班回来就给他做饭，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身上的绷带才拆了干净。

“你爸干到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容易，不论什么原因，打架总归是不好的，你自己也要注意，别再受伤了……也别给你爸添麻烦……”他妈说到最后，声音也弱了下去，偷偷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了。

他不知道他妈在顾忌什么，也许是他和梁国栋之间日渐僵化的关系，可他总觉得，他爸能给这个家带来的，就只有无尽的失望。

梁梓铭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对他的猜测也是五花八门，但大都不离他打架斗殴的事，这一身伤任谁也不会视若无睹。

早前梁梓铭可能还算得上长相清秀的那种，如今这疤痕遍布的手臂和参差不齐的头发，女生们也都不太敢朝他多望一眼。他本来也就不怎么想和别人接触，这样也好。

班里一个月要出一次板报，出板报的人可以不用参加月末扫除。可这板报也不是谁想出就能出的，得有点特长，比如写得一手好字。梁梓铭以往都是负责写字的，他的字刚劲有力，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可这次他手上有伤，是无论如何写不成原来那样了。所以扫除那天他就直接去工具间取了扫把，班长见了忙制止他：“梁梓铭，你刚受了那么重的伤，扫除的工作还是让别人来做吧，你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做板报就好了。”

他还未张口，一旁的宣传委员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叫了出来：“出板报他就行了？那不拖累了我们班的进度？”周围人都觉得她说得挺过分的，以前那么多期板报，如果没有梁梓铭，他们班哪来的那么多次优胜？

班长一时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接话。“不然……你在教室里休息吧。班主任特别叮嘱让你别去打扫卫生了。”梁梓铭点点头，回到座位拿出了物理习题册。他们班的宣传委员张玲娜是曲梅梅的小跟班，她说什么，梁梓铭半个字也不在乎。

“什么特别叮嘱，还不是靠关系。”张玲娜站在板凳上，斜着眼睛望着梁梓铭。

梁梓铭的同桌，为数不多的和他玩得挺好的一个男生踢了张玲娜的凳子一脚，把她吓得哇哇乱叫。“说两句得了，你这田鸡四眼咋看谁都不顺眼呢？”这个张玲娜长得本来就不咋地，还爱对别人说三道四，要不是她和曲梅梅关系好根本没几个人愿意理她。

“我说假了？”她气愤地盯着梁梓铭，仿佛刚才那一脚是他踹的，可见他并不理睬，气得嗓门更亮了：“你们知道他爸是谁么？他爸是咱们蓉城的市长，要说他不靠关系，谁信啊。你们想想他这次在外面打架，出这么大个事儿，没有他爸，他能摆平？连个处分都没有，太不公平了吧！”被她这么一说，大家一联想，这事还真有可能。看他梁梓铭平时闷闷的，没想到来头也不小。

“真的假的……”窃窃私语声不断钻进梁梓铭的耳朵，他就算不去理会，这声音也不会因此而停止。

“梅梅亲口和我说的。”任凭别人怎么制止，张玲娜也觉得自己是不吐不快，一个和曲梅梅一样张狂的人家里有背景也就算了，看他梁梓铭那寒酸样，他爸居然也是当领导的，甚至还压曲梅梅她爸一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梁梓铭已经走到她面前了，那骇人的伤疤其实是令她害怕的，她觉得梁梓铭也许会打她。

“关你屁事。”梁梓铭觉得再待在这里自己也许就要窒息。这世界上那么多事，别人幸福与否，和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总有这种人来搬弄是非？她们就没有需要面对的困顿与无助吗？

“你们看，他没否认吧。”张玲娜睁开紧闭的眼，看见梁梓铭出门了，确定他不会回来后，又提高了嗓门。可这次大家都只是撇了撇嘴，没人去接她的话。

“八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大家各干各事，仿佛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但恰恰相反，这件事成为了全校最津津乐道的事。市长家的公子哥每天故作低调，但常常在校外打架斗殴，校内辱骂同学，却从没被学校处理过！

旁人看梁梓铭的目光越来越复杂，他自己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这天他刚出校门就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只不过领头的不再是上次那个人了。“听说你小子还是市长的儿子呢，那家庭条件差不了啊，怎么哥几个上次找你借钱你就那么不识抬举呢？”

梁梓铭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有什么事？”

一个人唾了一口唾沫：“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大哥躺在医院还要钱治病呢，这可愁死我们了，左思右想，觉得弟弟你肯定愿意帮他一把。”

忍着内心的不痛快，想起上次妈妈说破财免灾，梁梓铭开了口：“要多少？”

那伙人一听有戏，个个眉开眼笑：“不多，两千块。”

“想得美。”说着他就要走。他心想大不了打一架，反正他也不想再待在学校了，住院也挺好的，有人伺候，最重要的是，还能让他爸掏那平时都不愿掏的钱。

可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来，那伙人腿抖得像筛糠一样盯着他背后不远处，招呼着几个人，一溜烟跑了。梁梓铭回头时，只看见了远远的一个从容不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