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栋回家整理过一次衣服，把该带走的都带走了。梁梓铭看着妈妈的眼泪，心里很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爸妈这是在闹哪一出呢？这么多年了，这种尴尬的情况不一直在他们家这样稳健发展么？谁也没提出过异议，谁也没表示要从这不堪的暗自较劲中退出，那现在为什么就放弃忍耐了呢？

梁梓铭上小学的时候，他爸爸还只是个区长，每天放学他会跑到梁国栋办公室里，那里有他爸专门叫人给他辟的小桌子，他写完作业以后可以吃一块蛋糕，然后等到单位下班了，还有司机送他们回家。梁国栋每周会亲自下厨为他烧一顿葱爆鳝段，这是他心里永远忘不了的味道。他那时并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特别的。爷爷留下的房子不日就要拆迁，他爸给了几个叔伯一人一笔不菲的“拆迁补助”，就把房子过户到了自己名下，等到房子拆迁还原了，他们家就能住进开发区的新房子。梁梓铭虽然不是很懂这些，但爸妈都挺高兴的，据说因为他爸的关系，他们能拿到一个可观的折扣，省下来的钱还能买一辆车。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妈，我去上学了。”他捡起客厅地上散落的衣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

月考过后班主任找他谈过话，开导他不要被近期发生的事扰乱了学习进度。“你的平时成绩一直是理科前十，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也没有被干扰，说明你还是很优秀的。想来不就是那么个理么，谁一辈子不碰上点事？你年纪还小，父母老师都会照顾你的，有什么事一定要多和老师交流，千万不要憋在心里，”说着还顿了顿，见周围没有其他学生，“你也知道那两个名额，不用说，校方是属意你的。你不光理科成绩好，语文英语也都是均衡发展，这次的化学竞赛你是很有希望能拿到国奖的，好好准备一下，也给校方的推荐材料加点分量。”梁梓铭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份“属意”少不了这几天流言的功劳，但他难道问心有愧吗？他谢过老师，没再多询问什么。

别人见他对一切蜚短流长丝毫不加理会，逐渐觉得无趣，更何况他本来就没什么对不住别人的地方，谁没事放弃对自己忙乱生活的关注去追逐别人生活的纷纷杂杂呢？而且说得多了就难免有点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议论他的风潮便逐渐弱了。可曲梅梅怎么愿意罢休，她根本就是见不得梁梓铭半点好。她爸从前就在她面前念叨梁梓铭的成绩，现在他俩分到一个班了，连她妈也加入了这个阵营，每每开完家长会回家更是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顺带着数落她爸：“你爸比不过人家就算了，你也比不过人家！人家那是点名表扬，念到你那就是点名批评，我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把她爸气得一个头两个大，零花钱都少给了一半。她暗自决定一定不让梁梓铭有好日子过。

梁梓铭不再规规矩矩留在学校里上晚自习了，曲梅梅一天来找他八遍茬，他烦也烦到头了，一下课就拎着篮球跑到市体育场。有空缺就上，没空缺就看着别人打，他也不觉得无聊。日头渐西，金黄色的光笼罩着运动场，大多数人已经打着哈哈走了，梁梓铭就一个人打。四肢的滞重感令他窒息，他的脑袋里一直想着不久后的化学竞赛，下一次月考，还有即将到来的暑假里那似乎永无止境的燥热的补课。

“砰！”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个趔趄，待他站定，看见一个人正拿着他的篮球投篮。“怎么是你？”

“什么怎么是我？你去问问，从这儿到那儿，”他随手指了两头的篮球架，“都是我周炎的场子。”

“哦。”

周炎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这个反应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啊。“你哦什么哦？你不觉得我在吹牛么？”

梁梓铭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自己说自己吹牛的人。“不敢说，怕你打我。”

嘿，周炎真觉着自己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你哪只眼看到我爱欺凌弱小了？”两个人的眼皮同时跳了一下，“弱小”这个词在这个空旷的球场上听来格外刺耳，想到梁梓铭打架的方式，周炎真怕他就这样扑过来。

“要不要比一比？”梁梓铭挑了挑眉，他现在心情格外得好，说着就上前抢过了周炎手中的篮球。

打死周炎他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输。梁梓铭个子比他矮，力量也不如他，看起来瘦得像个鸡崽似的，周炎觉着自己一根小拇指就能摁死他，可他却那么难缠。梁梓铭一闪身就能越过他的防守，三分球的准头高得吓人，没人和他配合他反而打得如鱼得水。周炎十分清楚，再好的个人能力也离不开精湛的团队合作，周炎的能力很突出，但他不会让自己的突出成为限制团队活动的短板。他突然意识到，大概梁梓铭根本没有一起打球撩事的好兄弟，单调的学习生活从来都只需要孤军奋战。

“不行了不行了，我认输！”周炎把篮球往场外一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梁梓铭瞥了他一眼，跑过去把球捡了回来。他不知道的是，周炎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疑惑着他的不反抗，然而也有周炎不懂的，梁梓铭有多开心能有人陪他打球。“我输了，我请你吃东西吧，我们学校后巷里有家牛肉面特别正宗……”

梁梓铭又想到了那难解的化学方程式，上次月考中他不该丢分的一道数学大题，英汉词典A类目下的最后一个单词。他发散的思维在一堆又一堆问题中绕来绕去，等它绕回来的时候，梁梓铭觉得，一切的问题，也许他都有能量来应付。

“你在二高读书？”周炎那瞪得像铜铃般的眼睛险些让梁梓铭觉得在二高读书是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学习学习，你说我咋看啥书都像看天书呢？”边说着边大口往嘴里塞面条，“闲书我都只爱看漫画。”

“我叫梁梓铭。”

“啊？”

“你还没问过我名字呢。”梁梓铭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勺辣油，搅拌了起来。

“哦哦。”小样儿，周炎心想，你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这一天他们聊了很久，久到太阳都下山了，面摊上的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从NBA季后赛聊到时下最热门的游戏，从化学竞赛聊到美国大片，从后巷的传奇“老大”聊到那个总爱背后使绊的同学……梁梓铭不想停下，他恐怕再也没有这种能和别人酣畅淋漓地聊天的机会了，他觉得这个短暂美好的世界好像他明天就要离开了。

“把你家电话给我吧，”周炎把碗筷递给老板，“周末约你打球。”看到梁梓铭顾忌的表情，他笑了起来：“放心，我会假装请教问题的。”

也许下周还会有些想说的，嗯……下周数学竞赛的成绩该出了，还有一场球赛。梁梓铭想到这儿，还挺期待下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