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铭把手机轻轻揣进兜里，迈开了腿，他看着道路边高大的梧桐，光秃秃的枝桠，觅不到食的鸟儿在天空盘旋，骑自行车的人从他身边经过，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还背着重重的书包，里面是高数书和厚厚一沓习题集，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累，但是梁梓铭不愿意停下去看新来的短信上说了什么，因为周炎在门口等他。

还是上次周炎穿越了大半个燕城来寻他的那个校门，只不过那是一个清冷的早晨，而现在是熙熙攘攘的下午。

校门口满是意气风发的学生，梁梓铭一眼就找到了周炎，倒不是因为他的长相如何出众，而是他与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他的头发很久没剪了，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儿，有几缕碎发落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他不抬头张望，只是站在那儿，指间夹着一颗烟，偶尔拾起来吸两口，慢慢吐出来，虽然距离很远，但梁梓铭仿佛能看见那缓缓升腾的烟雾，如一缕清幽的魂儿，撩动人的心弦。

周炎身上的衬衫不知道穿了几天了，可能连睡觉都穿着，皱得像一块抹布，胸前的扣子少扣了两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解开忘了扣，他的胸口微敞着，自己混不在意，却有路过的男男女女，微微侧目打量他，西装裤也不复笔挺，但还是包裹着他有力的双腿，衬出他的线条，外套搭在肩上，轻轻用手指勾住。

梁梓铭掏出手机，打开刚刚进来的短信，发件人仍然是周炎，与之前那条相隔半分钟，“想见你”。

本来倒换不停的脚步渐渐停了，梁梓铭反反复复把这条短信看了许多遍，只有三个字，可是这三个字他仿佛不认识似的。

这一瞬间他突然听到两声强有力的“咚咚”声，左眼皮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他像个傻子一样，盯着手机，站在路中间，任凭人流从他身边飞过，与周炎隔着一道校门。

梁梓铭走出校门，手指不知怎么的就搭在书包带上了，既希望周炎看见自己，又希望他不要看见自己，因为眼前的这个周炎和他记忆中的周炎似乎有点区别，但到底哪里不同他自己却又说不上来。

最后还是周炎先看到了他，没等梁梓铭走过来就先掐灭了烟，本想随手把烟头丢了，但突然想起来这是大学门口，便又把未燃尽的烟头攥回手心了。

“我刚考完试。”

“全都考完了？”周炎伸手把梁梓铭背上的书包接了过来，把自己的西装递给他，“先去吃点东西吧。”

“嗯……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这几天都没有周炎的消息，梁梓铭还以为他已经不在燕城了。他一边担心，心里其实也有一点气愤，他们两个人在燕城，应当是联系最紧密的，自己虽然不能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开解开解他还是可以的，周炎竟然就这样把他甩到一边，梁梓铭对于他这样的行为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但他知道，周炎承受的东西也许根本不是他一个生活在安逸中的普通大学生能想象的，所以说到底，他对于周炎来说，大概也还只是一个无用的人罢了。

周炎轻描淡写的一句“还好”，让梁梓铭没有了追问下去的欲望，看得出来这些天他有点疲惫，语言太苍白，梁梓铭还是决定不去给他增添烦恼了。

“考完试了什么时候回家？”冬季假期学校宿舍是不开放的，所有学生必须离开学校，梁梓铭之前答应周炎过年一起回家，就没去抢票，眼下想要立刻回家恐怕是不可能了。

他听了周炎的话微微错愕，不知道周炎是否还记得两个人的约定，到底是他忙忘了还是反悔了，眼下他问不出口，只能捏着手里的筷子，盯着桌面，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周炎疲惫的双眼。

“搬我那儿住吧，省得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不管怎么样过年总得回去，年前能不能开工还不知道，只是机票买了也怕不好退了，如果不能恢复施工，咱就在燕城本地玩玩，在哪儿不是玩呢，你说是不是？”周炎把自己碗里的肉照例挑到梁梓铭碗里，给他拌了两下饭，自己却没什么胃口，草草扒了两口饭，又喝了一罐啤酒。

听他这话的意思，事情竟然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了，而工人们必然是要返乡过年的，开不了工不说，过几天还要给大家发过年费，又是一笔开销。“到底怎么回事，人没了？”

周炎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不是，就是醒不过来，搁医院躺着，医疗费都是我们出，家里还在那闹。你也知道，本来这个项目就是在二环内，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他们这么一闹上面又来查，我光上下打点的……唉，不想说了。”

这事周炎必然要给他爸汇报，可他爸现在人在国外，也只能派秘书过来，还是得走正规程序。按理说他们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可和家属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他们不满意就是要闹，吃喝拉撒全在工地，二十四小时守着不离开，工程推不下去，赔钱的还是他们。

“要我说就他妈带着人把他们一个个都给我弄到医院去，扰得老子耳根不清净，老子也不能让你们好过……”

“你当这是蓉城，还是你们三职高？你怎么还总把自己这套带到社会上来，做生意怎么能意气用事？你这样迟早要吃亏。”梁梓铭赶快掐断周炎的想法，他知道周炎做得出来，可他们在燕城人生地不熟，这又是他爸在燕城下的第一步棋，无论如何不能出岔子。

周炎顿时泄了气，低头“嗯”了一声：“我知道，说说而已。”来到燕城后，周炎每一天都在体味“势不如人”这四个字的含义，见着谁他都要点头哈腰，明明是他手里攥着钱，别人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上赶着送钱人家都不要。

那些人一句话里九曲十八弯，有时候周炎晚上躺到床上才猛然惊觉白天的时候人家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整宿整宿后怕得睡不着觉。他这才明白原来以前跟在他爸屁股后面混的日子有多么幸福，可那时候的自己不听不看不学，还整日地调皮捣蛋唉声叹气，回想起来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既然那么忙，怎么又过来了？”而且还正巧赶在自己考完的这一天。

“怕你忘了自己先回家，抽空过来接你一下，明天还得回去。今天帮你把行李收拾了，明天一起走。”他说的理所应当，把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向认为很有主张的梁梓铭在周炎面前却只有听话的份。

他看了看面前的周炎，虽然穿着剪裁优良的西装，但一看就是好几天欠收拾了，料定他这几天忙着处理事情，没空打理自己，又看看他那颇具风格的小辫儿，梁梓铭提议道：“今晚住我们寝室吧，我室友考完试就回家了，顺便带你去澡堂洗个澡，你看你身上这个味儿……”

话说出来梁梓铭有点不好意思，他还没邀请过谁去他们寝室，更别提一起洗澡了，刚想收回自己说出的话，就听见对面一声“好”，百转千回绕梁三匝“砰”的一下砸到了梁梓铭的心脏上，他的耳朵立刻就烧红了，嗡嗡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