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篮子周炎提，换洗衣服周炎拎，他站在澡堂门口颇有些嫌弃地抿了抿嘴：“这么大所高校寝室连个独卫都没有，你们的住宿费交到哪儿去了？”

来上学前梁梓铭也没有考虑过这层，北方的学校多是大澡堂，暖和，管理起来也方便，而且很多来自北方的同学从小就洗公共浴室，也都习惯了。

相比之下南方的同学普遍显得比较羞涩，就比如梁梓铭，一个学期过去了，他还是必须得穿着内裤才能进浴室。

听见旁边的柜门“哐”的一下合上，梁梓铭下意识转头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他眼珠子吓出来。周炎脱得赤条条的，身上半片布头子也没有，靠在柜子上抱着膀子就那么看着他。

梁梓铭吓得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结结巴巴说道：“好了就先进去，看……看着我干嘛？”

周炎没答话，看了他一眼，拎着东西进去了。总共就几件衣服，梁梓铭又磨磨蹭蹭脱了快十分钟才弄好。

里面的周炎已经把头发洗完了，这样一看确实长长了不少，有几缕盖在眼睛上，水流顺着发丝往下滴落，划过他轮廓清晰的脸颊，在下巴上徘徊了一会儿，汇入湍急的水流。

“洗澡还穿着衣服？”周炎抹了把脸，上上下下打量梁梓铭，直把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收回目光。

“不习惯。”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习惯的，谁还稀罕你那半两肉了？”周炎说话不在意，却不想自己这话臊得梁梓铭一个大红脸，他手按在开关上，不知道怎么接话，也忘了开水，就那样傻站着，周炎本来准备打沐浴露了，转头看着他还在那儿杵着，便把自己也逗笑了，抬手揉了揉梁梓铭的脑袋：“行行行，一两肉行了吧，一两肉。”

“谁跟你说这个……”

他们两个来得迟，又是放假时间，澡堂里没什么人，两个人洗了近二十分钟，还没有旁人进来，说话倒也不需刻意回避，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你就这发型去和人谈生意？”周炎刚洗好的头发又扎成个辫子，挂在脑后面，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梁梓铭好奇，就抬手去捉他的辫子。

周炎也任他拽，在梁梓铭的篮子里扒了半天也没找到洗面奶：“没谈生意，成天陪着上面的人吃饭，你不能太刻板，不然唬不住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上堆笑的，对方压根不搭理，后来周炎整天在工地上和人斗智斗勇，晚上吃饭也是套个西装就过去了，那一脸沧桑和狠辣的眼神，餐桌上吞云吐雾的姿势，竟然让对方的态度改观了许多，周炎心里啧啧称奇，也不管其他，办法好使就行，渐渐的也就把这个小辫子留起来了，他们说这叫“雅痞”，周炎不懂，只是明白了脸面也是办事的关键。

周炎好像瘦了点，脸颊也微微陷了下去，显得他的轮廓更加立体，目光也愈发深邃了。这些联系不到周炎的日子里，梁梓铭仍然是一样的吃饭睡觉，上课自习，但是晚上躺在床上，总觉得一天很无趣，而无趣的日子又那么难熬，他本来可以做很多事，但更多的还是捏着手机，等等看什么时候会有电话进来。

“叫人给识破了那你就是自讨苦吃，得不偿失。”梁梓铭背对着他搓洗，两个人裸裎相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说呢，他们缺的是钱，你缺的是权，两相互补，就看谁'存货'多了，要装就得像样点，好歹得撑到事情完了……”

“哎，市长的儿子就是不一样，这觉悟就是比我们小老百姓，通透！”说完了周炎还砸吧砸吧嘴，他没注意到梁梓铭突然垮掉的脸，氤氲水汽都掩不住他哀伤的眼角。

“我洗好了。”梁梓铭把水关了，连身子也不擦就要往外走，周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忙扯住梁梓铭，想要解释，可一张嘴太笨，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不像他。”

“什么？”

“我不像我爸，我不许你说我像他，他从来没教过我什么，他……”

“我知道。”

梁梓铭闷着头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个什么劲儿，周炎怎么可能知道，他是早就知道他爸出轨还不知会他看他出丑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理解自己有这么一个父亲，是多么绝望丢脸。“……你知道个屁。”

“我就是知道。”一只手越过他的手臂，轻轻在背后施力，将他按进自己的怀里，周炎的颈项中有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沐浴露的香味，水珠顺着他的耳廓往下滴，正好落在梁梓铭的脸上，像是他眼中的一滴泪，苦涩甘甜，只能吞咽入腹。

周炎的个头比他高上不少，现在俯下身来，两人胸膛紧贴，梁梓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们两个差不多的年岁，却一直是周炎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不论是他们家事变，还是高考前他的撕心裂肺，都是周炎来抚平他的伤口。周炎混惯了，他对谁都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他比谁都真诚，梁梓铭从没在别人眼里看见过比他还专注的目光。

他突然想知道，那个雨天里，是什么让周炎迈出了那一步，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来的，是老天吗？是老天让梁梓铭倾尽所有换来了周炎吗？可能这样的想法有些矫情，梁梓铭甚至不屑于承认，但是他心里知道，周炎是他永远的依靠，是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他永远存留着和他一起的美好的回忆，才能在濒临窒息的每一刻，得以存活。

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扶上了周炎的后背，摸到了肌肉纹理清晰的光裸的皮肤，他才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现在是什么状态，在什么地方。

他的大腿还贴着周炎的腿，当下一个紧张羞愤从周炎怀里挣脱了出来，他穿着拖鞋再加上地上湿滑，忙着推开周炎却忘了顾及脚下，眼看着就要脑后勺着地，一只手猛地扯住他的胳膊，周炎手劲大，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肩膀把他救了回来，两个人的距离倏忽间竟比刚才还要近上几分。

流水哗哗，除此之外一片静谧，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没关紧的水龙头的声音，蒸汽的噗噗的声音，自己的心跳声，和周炎的呼吸声，离他太近了。

一双柔软的唇突然贴上来的时候本来一团浆糊的梁梓铭脑袋里突如核爆般闪烁起耀眼的白光，他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些什么，只能感觉到轻轻磨蹭自己下巴的周炎的胡茬。

也许只一秒就弹开了，可这一秒对于他来说未免太过漫长，梁梓铭怔怔看着猛然离开自己身体的周炎。后者抬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然后举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对不起。”

周炎不敢看他的眼睛，自己的瞳孔也被水雾晕染，他连叹气都提不起劲，只能垂着头，仓皇而逃。

梁梓铭站在空荡荡的浴室里，耷拉着脑袋，攥着拳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外间看浴室的大爷大喊一声“有没有人了”才把他唤醒，他捧水抹了把脸，鼻子里吸溜了两声，木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空无一人的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