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炎这次没有住在小招待所了，他领着梁梓铭去了与工地隔着两个街区的居民小区，小区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建的，宽阔，敞亮，在周围一片鳞次栉比的高楼中显得格外有脱世之感。尽管如此这是燕城，再加上地段好，就是租金也很是让人吃惊。

至于梁梓铭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租房子住，周炎是这样回答的：“往后肯定是常留燕城的，回回住酒店也忒没有归属感了，而且这小区门口就是地铁站，我看了，和你们学校门口是一条线，以后你周末了还能来这儿住。”

“我为什么要来这儿住？”梁梓铭奇道。

这问题周炎倒是没想过，他去过梁梓铭的学校了，觉得无论是宿舍条件还是日常生活条件，都不会比外面好，自己在燕城的时候，梁梓铭自然要依靠他了。“我一个人太无聊了，得你陪我。”

木头沙发的料子蛮好，房东也不怕给人用坏了，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扔在出租屋里，沙发腿上有浅浅的牙印，可能是这家原来养了一条摇嘛摇的小京巴，阳光从格子窗里照进来，这个时候正好照在沙发扶手上，梁梓铭忍不住去看那光聚焦的地方。

周炎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扶在上面，食指微蜷，经络清晰可见，能从微微凸起的血管看到脉搏的跳动，他的指甲修成让人看了就喜欢的半圆形，手指修长有力，皮肤不算粗糙，也不过分细嫩。过了一会儿，梁梓铭听见有一个声音在问：“周炎，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呢？”

周炎本来微微挂着笑意的嘴角一下子凝固了，梁梓铭能看见他眼睛里面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接着他听到周炎“呵”了一声，然后颇有些无赖的调调：“还说我，你自己怎么不谈恋爱？”

梁梓铭没想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呆愣愣地看了会儿周炎，然后笑道：“我的性格，不太适合谈恋爱。”

“你的性格怎么了？”一副刨根问底的模样。

梁梓铭这近二十年来，学习成绩好，长相好，照理说应该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明恋暗恋他的人不少，可是他就是这样，对谁的表白从来都是一句“谢谢”，像是别人夸赞他学习刻苦认真似的，连一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别人说他是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其实不然，梁梓铭是真心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适合谈恋爱的人。

“我照顾不好别人，我觉得很累。”可能是遗传，他爸就不是一个会体贴别人的人，从前他妈每天在家忙里忙外洗刷做饭，他爸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要不然就是在书房里看书，喝杯茶都要别人递进去，等到梁梓铭发现自己也疲于应付人的时候，他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遗传基因在作祟，他的心里慌张又害怕，对于旁人的示好多以推拒终结。

“不会照顾人，找个能照顾你的也不错。”

“我不想让人家姑娘受委屈。”女人的委屈真让人无力，不仅仅是她感觉到委屈，作为男人更是累上加累，她们那么脆弱那么敏感，又那么坚韧那么顽强。

作为一个母亲，梁梓铭他妈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结合体。自从他爸的事情挑明了之后，他总是能发现他妈躲在房间里哭，但是早中晚饭顿顿不会耽误，对着梁梓铭一直保持一副笑脸。她说他们家的情况是特例，往后梁梓铭的婚姻一定是顺风顺水和和美美的，但是梁梓铭知道无休无止的争吵才是生活的常态，每个家庭每个人都何其不幸，只是这不幸的表现形式有所不同罢了。

周炎起身拍了拍他的头，没有说话，转身往卧室去了。周炎的背影很宽阔，也很挺拔，不像他们这些整天埋头学习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佝偻着背部，梁梓铭觉得，这才是能顶开天地的肩膀，可是自己能给谁支撑起一片天地呢？他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无论有没有需要，占用透支着周炎对他的好。

工程始终开展不起来，家属也闹疲了，只拉了个横幅守在工地门口，周炎和报社的人喝酒喝到胃出血，这事儿便始终没什么掀起风浪的报道。

周炎便此闲下来，整天带着梁梓铭在燕城里逛，几个著名的景点都玩了个遍。

“自拍，要吗？”劳什子“海”边，周炎举着手机，不管周围路人的目光，硬是把梁梓铭拽过来，比了个剪刀手。

称湖为海，这在很多内陆城市是心照不宣的，梁梓铭刚来的时候还不习惯，站在岸这边都能听到那边人的声音，这便是“海”了。

那时候梁梓铭觉得这些景点都颇为无趣，走马观花一般，此刻被周炎拉着跑，到哪里都要拍照，听他兴致勃勃地掉书袋，竟然别有一番闲适的滋味，像燕城里起早遛弯儿逗鸟的大爷，不在乎日头长短，只看眼前朝夕。

“你怎么跟个女孩儿似的，走哪儿还要自拍？”嘴上说着不乐意，但是周炎镜头扫到他，还是会打起精神对着镜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周炎一边翻看手机里的照片，一边答道：“既然是兄弟，那就要有合影，没有合影算什么兄弟。”

“兄弟”二字轻飘飘就说出了口，落在梁梓铭的耳朵里，他的心脏骤缩，周炎灼热的呼吸还在耳畔，那样唇齿相依的吻，是周炎心中的兄弟情谊吗？

他不得不承认，自那件事之后，他既希望周炎能赶快开始一段恋情来拉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私心盼着他不要找女朋友，这样也就不会那么快离开自己的生活。诚然，对于周炎来说他或许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可是没有周炎的帮衬和扶持，梁梓铭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

他觉得自己卑鄙自私，又猥琐变态，尽管烈日炎炎天光昭昭，他却不敢直视周炎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这种纠结的情绪愈发浓烈，让他无法呼吸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