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里有半年都是雨季，闷热潮湿，孕育出来的花鸟鱼虫皆是至毒。林子生长得过于茂密，就算是正午也透不进来半束光亮。周炎还算是个青头，前面带路的是当地有名的向导，后面殿后都是身手数一数二的伙计，他跟在中间，光是背着自己的行李就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林子里有瘴气，气压又低，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身体素质在这里简直不堪一击、

前面的人背着一个木头架子，上面装着东西，用防水布结结实实裹了三层，木头架子和婴儿的背带原理相似，地下的台子用来托住货物，上面的架子固定住，两根绳子从肩膀上搭下来，用手拽着可以减轻肩部的压力。一个受过训练的成年男子可以背80公斤的重物，可是这些人脚下的速度甚至比周炎还要快，泥塘沼泽，枯木毒蛇，抬脚就可以准确地避开，还能保证背上的东西完好无损，周炎只能咬牙跟上。队伍里一片寂静无声，领队的要负责听丛林里的声音，有的东西靠近的时候会有征兆，如果因为喧哗引来了不速之客或者错过了危险的警报，他们一行人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就这样走啊，走啊，脸上的水不知道是汗还是空气中凝结的水珠，一路滑到衣领里，屏住呼吸就会有窒息的风险，敞开吸气就会被大家身上的汗臭味熏死。头顶上的光强了，弱了，日夜轮转，火堆，树枝燃烧的噼啪声，牙齿撕裂肉块的声音，酒入愁肠的声音……都如万花筒中的景象，在他的眼中来来回回，永远没有落幕的时候。

“03751号，有人探视。”

“陈哥，谢了。”周炎靠在墙上发呆，听到声音整个人被吓得一抖，回过神来便笑着起身了。

“胡闹，这还有别人呢。”虽然是这么说，仍然笑嘻嘻地把周炎让出门，狭长的走廊，阳光透过铁丝网投在脸上，随着前进的脚步，瞳孔一次次被暴露在阳光下，周炎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虽然刺眼但是温暖，有一段时间他就连做梦都会梦见这种感觉。

“你怎么又来了？”周炎坐好，看着对面的和致诚，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往云越跑了五六次，如果被和老爷子发现就是真正完蛋了。但是周炎不能劝他，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他在交谈中从来不提及任何人的名字，和致诚来云越的行为十分隐蔽，来的时候不会被人发现，离开的时候也会避开别人的目光，这样的成本很大，但是他还是坚持过来，就连周炎也觉得得不偿失。

“小白兔回国了。”和往次不同，和致诚说话的时候靠在椅背上，远远地观察周炎的表情，他从前都是恨不得趴在玻璃上，他最是担心周炎的情绪，怕他在这里过得不好，怕有人欺负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斟酌再三，不过这次他有把握这个消息一定是让周炎开心的。

果然，周炎拿着电话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指节泛出了白色，手腕处血管的跳动都能让人看见。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皮也无措地抖动，他的目光四处躲闪，从桌子的这头扫到那头，就是不去看对面的和致诚，连耳根都开始泛红，他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好像怕被别人看见，他用这种拙劣的方式逃避了不到十秒，然后突然转成拳，用力地一下一下捶自己的脑袋。

和致诚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下意识地去看房间里的监控，他以为周炎会开心，不然他也不会为了这事专门从蓉城飞来云越。他强迫自己冷静，隔着电话用力地喊了一声：“周炎！”

周炎的额头上有一片皮肤微微泛红，他抬起头来，眼角挂着一点泪，眼珠子红得像是要滴血。这种委屈的眼神，已经许久没有在他的眼中出现了，他看着和致诚紧抿的嘴唇，平静了半晌，才喘了口气：“怎么样？”

“吃得好睡得好，比从前有精神多了，让他出去是件好事，算是否极泰来。”

“交到朋友了吗？”

“有一个小白脸整天绕着他转，不过我看这只小白兔心里有数得很，要是我们家那位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他不是被逼迫就能就范的人，你得用心。”

“谁让人家一颗心在你身上，我得花两倍心思才能赶走你留下的阴影。”

探视的时间短暂，两个人又聊了两句，便有人来带周炎回去，临出门的时候，和致诚突然回头：“周炎！”

周炎去看他，只见他举起拇指指了指外面，“等你！”

回去的路上和致诚先坐车走县道转省道离开了云越，又乘火车直到查木，最后才是坐飞机回了蓉城，结果刚出机场就被人截住了。

“你又跑哪儿去了，打你电话都不接，想死啊？”和致诚生受了幺儿一拳，暗地里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不让上前来。

“我去谈生意，走得急，没注意看手机。”他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把车门打开，幺儿浑不在意地钻进去，而后和致诚才跟着上了车。

“没看手机？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蓉城就那么点儿大，我一个人逛都逛烦了，以前咱们三个人一起的时候多好，想去哪就去哪。”

和致诚听了这话心下一紧，唯恐他又把话头牵到那儿去了。周炎刚刚失联的时候幺儿天天问，天天闹着打人，他觉得周炎和他关系最好，没道理把行踪透给和致诚不告诉自己。和致诚这么长时间忙着瞒这瞒那，日子也难过得很。

“你要是真没事干，就来我们家帮帮我，我那儿整天有个特务盯着我，实在是太烦了。”过节期间和致洲赶着回了蓉城，就住在和家的园子里，早上晚上给老爷子请安，日日不落，虽然每次在书房里都待不住五分钟，可光是看到他的脸就已经很让和致诚不爽了，之前的账还没和他算，不找个人看着的话，又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和你住？你想多了吧，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给你开工资，你每天什么都不需要干，就帮我盯个人，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倒是想做什么，只是还不是时候。

幺儿想了想，他自己一个人住，每天没有朋友陪，饭也不会烧，外卖也吃烦了，和致诚虽然龟毛但不是他讨厌的类型，就当给自己找个工作，还能住到大房子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你父母同意吗？”

和致诚一听说有戏，忙道：“我们家我爷爷做主，他喜欢小孩，不会赶你走的。”

“你才是小孩。”他在社会上闯荡好几年了，早就不是孩子了，可遇上了和致诚，他总喜欢把自己当傻子照顾，让人格外受挫。

“我是啥都行，你去了就多陪我爷爷，把他老人家身边的空子给占了，别让有的人又去献殷勤，恶心得很。”

幺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和致诚的事情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太多，他只要听话就可以了，这是他总结出来的在和致诚身边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