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要裹好了不能让人闻出味儿来，他们带着有狗，每个人都往身上涂点，闭紧嘴巴，不要给我出什么乱子。”带队的人叫胡六，大家都叫他虎哥，是云越本地人，周炎来了云越以后一直都是跟着他干活。

他和那些伙计不同，严格说起来也算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但是虎哥没拿对待手下人那一套对付他，允许他跟在队伍里，只要不捣乱就行，这是上面吩咐下来的，他们还多指派了一个人保护他。

那个黑胶皮小瓶子传到周炎面前，晃荡晃荡还有水声，打开盖子一闻差点没给人厥过去，“这什么玩意儿，这么臭！”

一众人等看到周炎的反应哈哈大笑起来，“你属狗的？啥都要闻闻，好闻不？给我往身上涂！”发情期的老虎尿里一股子冲脑的骚味，这个时候的老虎比任何时候都要暴躁，狗的嗅觉本就灵敏，闻到这味道避之不及，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工作犬也不会轻易靠近气味的来源。

这批木头一半是直接运到国境线内，这是薄利的一批，另外一批尤其是成色最佳的那一批，是由人力背过林子来的，云越边境茂密原始丛林，就是最好的屏障，多少出色的向导都会在里面迷失方向，如果在林子里丢了性命，可能再过个一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尸体。为了一截木头大费周章，要是搁从前在周炎看来简直不可理喻，可是等他真正参与到这样的交易中来，却感觉到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来得有趣。

“周小哥，你和坤爷爷怎么认识的？我在云越这边没怎么见过你。”凑过来的是虎哥的徒弟，是这伙人里面跟着胡六时间比较长的了，他既然都感觉到好奇了，那别人自然也不例外。

这人口中的坤爷爷全名叫凌坤，听名字像是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实则不然，凌坤看着顶多也就三十岁，但是整个西部但凡做买卖的没有不知道他的。大小买卖只要想在场子上动起来的，就得给坤爷爷“上供”。周炎现在跟的这单木材生意，就是凌坤照顾的，也是和致诚当时指路把他指到这儿来的。

周炎细细观察了一圈，周围看似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但是听到凌坤的名字，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本来大声交谈的也压低了声线。“我也是朋友介绍，承蒙坤爷抬爱跑这一单，给我一个糊口的机会罢了。”众人一听他不是常驻云越顿时就放松了，这里本来就是狼多肉少的境地，如果是凌坤亲自安排进来的人，他们是不得不好生照顾的，一次两次倒也无妨，时间长了他们拼的命也就不值钱了。

“聊什么聊，”一个爆栗锤在了周炎对面人的头上，是虎哥看到他们在聊天，“还有一天就出林子了，到时候周炎跟着我，其他人还是老样子，不要给我关键时候掉链子，不然出了事你们都给我自己解决。”

按照惯例，出了林子有车在乡子里接应他们，但是高速上查得严，下面路又难走，纵然他们手上有相关文书可以免事，仍然需要分批出省，所以最难通过的高速一直是由虎哥亲自带队押送的。

“你小子好福气，跟着师父多学点儿。”虎哥不让那人多嘴，用眼神把他吓住了。

接应他们的乡寨就是周炎他们第一次来云越看货的那一个，看来当初那批甸莱人果然和凌坤是一伙人，只有东西装箱的时候跟在旁边的周炎才能看上两眼。这几天下来为了防止被狗发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涂了相当数量的虎尿，还没地儿洗澡，简直是骚气冲天，他们一行人闻多了倒也不怪，只是刚刚进乡子准备找老乡讨点水喝，路边坐着的娃娃直接被熏得哭了出来，弄得周炎一张脸红成了熟透的番茄。

周炎他爸早年倒腾过几年的家具，那时候他还小，没正经接触过生意，但是常常到仓库里去玩。几万的家具，和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家具之间的区别他也是知道一些的，上次他知道和致诚的报价，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制琴市场的价位，和氏琴有几种特别高档的，背部用的是老红木和紫檀，面板也是泡桐中的精品，艺术品这个东西很难用材料本身的价值去衡量，更不必说用如此金贵的材料制造出来的琴了。这批木头里面有几根上好的老红木，周炎询问了队里的专家，把适合制琴的几根挑选出来给和致诚预备着，剩下的出了省就联系之前和他爸一起做家具生意的叔叔，把货给出了。

出乎周炎意料的是，这批木头的质量非常高，那个叔叔坦言做了那么多年国内木材家具生意，很少看到这样的原材料，因为是熟人，听说周炎这是第一次自己找货押货，特意给他多加了一笔钱。

晚上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周炎拿着手机看着里面的余额有些恍惚，他给他爸打工也有几年了，他们家小本买卖，风里来雨里去的赚不到什么钱，他本人也远不到什么“太子爷”的程度，手头有点闲钱花不至于闹饥荒就不错了，突然间手里有了这么大一笔钱，让他萌生出一种异常不真实的感觉，他不仅可以把两边急需用钱的漏子补上，还能用剩下的钱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

两个月前他刚刚踏上云越的火车，就接到来自梁梓铭的电话，他本来想接，却不小心挂断了。梁梓铭就是这样的性格，自我保护意识过甚，他没再打过来。恰巧周炎也跟凌坤接上了线，从那以后他就不敢接梁梓铭的电话了，先是看着来电显示发呆，后面干脆把梁梓铭拉黑了，他想着自己如果功成名就了就风风光光回去找他，如果真的搞砸了不联系他是好事，梁梓铭需要一个光明稳妥的未来，这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了。如果他知道这一分别即将长达四年之久，也许他会好好策划一场告别，但不会放弃离开。

“周炎。”

“坤爷。”

“生活艰难，人不可能独活于世。比起选择生活，我更青睐于认为是生活选择了你。”

“……我知道。”

梁梓铭短信上说，“周炎，我要出国了。”

周炎在火车站坐了很久，盯着这条短信，他本来买好了回蓉城的车票，从下午坐到了凌晨，火车开走了几班，手机也没电了，可是那几个字却像印在他的脑子里一样。回过神来的周炎用公用电话拨通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他原先准备彻底忘记的，可是终究还是记起来了。

“我想好了，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