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是从脚底升腾起来的，看不见眼前的路，但梁梓铭循着那一点微弱的光向前走，渐渐地，一个背影浮现在面前。

“周炎……”他还在走，但那背影分明是一动不动的，却怎么也触不到。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有许多话还未说出口。他便穷尽力气去追，听不见自己呼吸的声音，耳边只有风的呜咽。

“呼……呼……”闹钟滴滴答答地响，在深夜里分外清晰，梁梓铭拿起床头的药瓶，攥在手心好一会儿，又拉开抽屉扔到了最里层。

“你又通宵玩游戏？”这个叫tracy的男生是他们学院的兼职秘书，也是他们学校的本科生，梁梓铭有时会来他们研究所，渐渐就熟络起来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眼睛，企图用手指遮住下面的黑眼圈，“你老师呢？”

“他在忙，要不要我先给你看看？”他那食指大动的模样好像梁梓铭是一盘可口美味的圣诞大餐，又好像他是哪个实验基地逃出来的珍贵品种，让人极有研究的欲望。

梁梓铭闻声连忙拒绝，“不不不，不了，我怕出了事你就不能毕业了。”

“也对。”tracy耸耸肩，显然他并没有真的想对梁梓铭做些什么，“不过，你还是失眠？”

“失眠恐怕不是病吧。”技术攻关的时候熬上两三天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别人都是得了空倒头就睡，他反而更睡不着，常常是枯坐到天明。一个月前差点倒在实验室的车床上，幸亏当时没有作业，否则就是人命一桩。

“你来了那么久了，还是这个鬼样子，你觉得呢？”tracy漫不经心地答道，他两手拿着手机和别人热聊中，时不时发一个深吻的表情，脸上挂着黏腻的笑容。

“女朋友？”

“不，男朋友。”

“男……”梁梓铭的脸微微抽动，忍不住挪了挪屁股，靠在沙发的扶手上。

tracy注意到他的反应，不是很在意，“你放心，我和你一样，我是下面那个。”他这话显然就是为了安慰梁梓铭，让他不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怎么就和你一样了？你哪只眼看出我和你一样？”本来离得远远的梁梓铭忍不住直起身，两人的距离再一次拉近。

tracy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也挺起胸膛，往梁梓铭面前靠了靠，作势往他的肩头上倒，果不其然被梁梓铭躲开了。“直觉，男人的直觉。”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的客人大行暧昧之举吗？”两人的“友好交流”被站在办公室门口的William——tracy的导师打断了，他就是梁梓铭要找的人。

面对导师的训斥，tracy夹着尾巴缩回了椅子，装模作样地敲起了键盘，梁梓铭尴尬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轻轻鞠了一躬。

“我还以为得有一阵子见不到你了。”will举起了手边的安眠药瓶，上个月他给梁梓铭开过一次，针对他长久以来的失眠症。

“我……”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事实上我没怎么吃。”

对于他的回答will显得有些吃惊：“为什么？”他因为失眠而来，却好像并不怎么在乎失眠这件事。

“我觉得症结不在这，治标不治本没什么用处。”

“那什么是本呢？”梁梓铭是个很聪明也很有主见的人，也许他今天会吐露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事实正是如此，只见梁梓铭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捏住了桌子边缘，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却低声得像是怕谁听了去，这说明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是难以启齿的事实。“我病了。”

……

“你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

“没错。”

“你希望我能帮你治好。”

“是的。”

“梁，我想我们先把你的问题放一边，谈谈我的问题。”will给他泡了一杯咖啡，刚好端到他面前。

“我想我恐怕还没有资格为你解决问题吧？”梁梓铭玩笑道，他来看心理医生，自然是希望得到帮助。

“我是说，你认为我是谁？”

“从什么层面上？”

“哈哈，你真的有点专业的模样。”

“久病成医？”

两人哈哈大笑。“我是说，我不是神，我没办法为你决定你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现在也不是同性相恋就要被吊死的年代了。”

“和吊死也差不了多少……我的身边还是传统的人更多一些，我的家人……”

“你可以把你的家人介绍给我，我认为这样成功的几率要高一些。”will虽然在笑，他的神情却十分认真，莫名给了梁梓铭安全感。“别把自己束缚的太紧了，你不适合去考虑太久远的未来。”

“男人必须要考虑到很久的以后，而且要把家人都囊括进去。”梁梓铭苦笑道。

“哦天，你可真有奉献精神。”will敲了敲桌子，“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聊天，等你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欢迎来和我探讨。”

“我以为这次你就可以给我一个比较明确的指导方向了。”他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态度来的。

“我说了，我不是神，但我要对你负责，并且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自己都没有下定决心，那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他可以自己做决定的事情很多，但唯独这一件，像缠住他的蜘蛛网，无论向左向右，都只能让事情更糟。除了一把火把这层桎梏烧掉，否则他无法脱身。

“学长，一起吃午饭吗？”这学期刚开学，他们实验室来了个硕士研究生，一样是从国内来的，秦瀚走了后这里就两个中国人，所以小姑娘特别黏他，因为家庭条件好，也格外喜欢喊他吃饭。

“你为什么要喊我学长，我记得我们年龄差不多。”梁梓铭本科毕业直接读博了，所以按照推算他和这个女生应该是同龄。

“是么？”那个女生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去图书馆门口的草坪上买两杯咖啡，学长整理好了就来找我吧。”说着把背包甩到了背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