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吵醒的倒是一清二楚。“梁先生您好，这里是酒店前台，现在是东部时间上午十点，和您同屋的周先生给您留言。”

“嗯。”

“我去一趟公司，午饭等我回来一起吃。”

“这是几点的留言？”梁梓铭起身靠在床头，揉了揉宿醉的脑袋。

“早上七点。”

挂了电话，梁梓铭起身洗漱，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了沙发上的被子。被子不是散乱地堆放在沙发上，而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茶几上，棱角分明，梁梓铭只当是服务生一大早来过了。

回了实验室果然有人在等他。

“学长，昨天我……”女孩眼睛还有点肿，估计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下次不能再喝酒了，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梁梓铭也不是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但他没有那个意思，明确拒绝是比较负责任的行为。更何况现在周炎回来了，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梁，外面有人找。”同事探头进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梁梓铭抬手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快步出得门去，又把好事的同事赶走，轻声把门带上了。

实验室楼下站着一个亚洲面孔，一眼就能与周围的学生区分开来，这并不是说这所学校的亚洲留学生少，而是他的气势让人很难将他和学生联系在一起。

“穿着挺讲究的，就是表情管理有点失败。”卡其色的西服套装，同色系的马甲和领带，一尘不染的皮鞋，站在实验室楼下的树荫里，梁梓铭一眼就找到了周炎。

“哪里失败了？”周炎笑着看他，眼角不自觉地就提了上去，他抿着嘴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全身心地注意着眼前的人。

“像巨额债务的债权人来讨债。”周炎一个人的时候脸上常常是这样没有表情的，眼睛也没有在看哪里，只是目光搁浅在一处，好像一个天生就不会做表情的人。从前梁梓铭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在面对他的时候，只是周炎诸多面具中的一个。

周炎并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说好了中午一起吃饭，我回了酒店才告诉我人已经走了？”

“啊，那是因为……”因为昨晚的话，梁梓铭承认，他觉得自己和周炎之间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他仍然在做梦，可对方……“因为实验室突然有活，而且学妹说有事情和我说。”

“是昨天那个吗？”梁梓铭在说谎，所以他不敢看周炎的眼睛。周炎依旧笑眯眯的，他的手掌轻轻搭在腿上，身体前倾来寻梁梓铭的眼睛，“她说什么了？”

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让梁梓铭瞬间紧张起来，连鼻尖都开始冒汗，周炎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完全没有听进去，漱口水的味道灌进鼻腔，梁梓铭的眼睛不随意地就落到了他的嘴唇上。

他早上起床仔细清理了胡须，须后水是淡香的；他的体温偏低，因为呼出来的气息是冷的；脸庞有些消瘦了，但不知道是相对于什么时候来说……这些因素是那么清晰，明明相互独立，又完完整整表明站在眼前的人就是周炎。

梁梓铭的意识渐渐模糊，鬼使神差地，他闭上了眼睛，仅凭着感受到的呼吸慢慢凑了过去。周炎的嘴唇一定很凉吧。

肩膀上突然一股沉沉的力：“走，吃饭去。”

华人街里面的中餐馆比比皆是，梁梓铭从没来过，他不怎么喜欢出门，也不交朋友，而且在这里吃中餐太贵了，他宁愿自己捣鼓一点不太像样的东西，也不愿意花不必要的钱。周炎却像熟人似的，径自选了一家，在前台随便吩咐了两句就带人进了包间。

“你来过？”茶壶里不是一般饭店里的茶叶碎末，而是上好的铁观音，梁梓铭惊奇，又嘬了两口。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美国。”周炎把西装外套脱掉搭在一旁的椅背上，松了袖口和领口，瞪了梁梓铭一眼，把手里的杯子接过来，用茶水涮了涮再满上。

“那你没有觉得陌生和不方便吗？”刚来学校的时候梁梓铭每天都呆在实验室里，有时候连家都不回，他不想和一起的租客聊天，也不想走上大街，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一个月才有好转，从那以后他偶尔会去看看心理医生。

周炎很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除了语言不通，我觉得和国内没有什么区别。”他这次出来带了翻译，走动有司机，酒店前台会说中文，他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这家饭店是客户介绍的。”

“哦。”话题一时陷入了僵局，肚子没填饱，心里也空落落的，梁梓铭转着筷子，盯着被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出神。从前最爱调节气氛的周炎竟也不说话，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尴尬，而是自顾地看着手机，间或喝口水。

“你什么时候走？”梁梓铭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下周吧，怎么了？”

“你就是来谈个生意？”

“对啊，不能总让副总来吧，他家里老婆孩子牵挂着呢，一回国就抱怨，我孑然一身的，还不是一块砖，想往哪搬往哪搬。”

他果真是故意的。梁梓铭心想。刚刚见面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周炎透露出的冷漠和抗拒都是有意为之，他故意抹杀两人之间的承诺和过往，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大可以继续玩失踪从自己的世界消失，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又不回应他的期待，难道划清界限才是他想要的？

“上次回家的时候和致诚找人绑架我。”他低头喝了一口茶，严格来说不叫绑架，只是拿绳子捆了起来，蒙上了头套。

“什么？！”周炎手指一弹，险些把杯子碰倒。

对于周炎的反应，梁梓铭很满意，“他说你回来了就会联系我，你是从哪里回来的？”食指微屈支撑着太阳穴，梁梓铭的眼睛缓慢地睁开又合上，漫不经心得不太自然，他观察着周炎的表情变化，果然从平静中捕获了一丝慌张。

“去外地考察。”

很好，回答得流畅自然，一听就是假话。“考察了两年多。”

“有别的事情牵绊住了。”

“手机也停机了。”

“业务需要。”

“你觉得自己回答得很好吗？”

“不好。”

“哪里不好？”

“低估了你逼供的水平。”

对话戛然而止。

梁梓铭盯着他的脸，默了十秒，突然笑了出来，从一开始咯吱的笑逐渐演变成大笑，直到笑到眼泪都出来，他就用这双朦胧泪眼继续注视着周炎。“我又不会缠着你，何必怕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