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我想你
小说: 一年春好处·谷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数:2980 更新时间:2019-09-21 10:09:52
看得出来,女孩子对昝霖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总些许有点不知所措,思量半天只有更冷淡一些,好让人知道,哦,这个人这般高不可攀,便知难而退;到后来他甚至听到崽崽的哭声都在心里高呼谢天谢地,积极地跑去哄崽崽那道及时雨,在三个女人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离开客厅这个修罗场。
崽崽似乎总是贪恋他的臂弯,被他抱着立马不哭了,小小的肉肉的手揪住他T恤胸口处的一小块,刚学会说话,口齿不清地叫着他,把“小叔叔”叫成“小嘘嘘”,自己还乐个不停。
“笑什么?”昝霖与他额头相抵蹭了一蹭,乐了,“你一叫我我还以为你是要尿尿呢,小笨蛋。”
崽崽听不懂,依然乐呵呵地咯咯乱笑,喊着“小嘘嘘,小嘘嘘”。
老妈推门进来,瞪他的眼神里全是不满。
昝霖无聊数着崽崽软绒绒的头发,一下失了轻重,扯了一下。
崽崽立刻很给面子地放声大哭。
老妈接手抱过去,又瞪他一眼,道:“刚才是你大嫂过来了,我才没问,——你是不是又和谷知好回去了?”
“没有。”昝霖下意识地否认,这两个字一出口,他却又倏忽觉得没意义了,说谎没意义,逃避没意义,这个原本就没什么太大意义的生命越发的没意义。
他于是又添了一句:“妈,你信么?”
“不是我信不信,而是你肯不肯说真话。”老妈道,“之前……我单位里别的科室一个同事,她儿子就是个同性恋,后来得了艾滋,半年前死的。我本来根本不认识她,但是闲言碎语实在太多了,不认识也变得认识了。我是理解不了你怎么就要去喜欢男人呢,我都五十来岁的人了,你就不能让我少为你担心一点么?”
昝霖只是垂着头顶着脚尖,声音极低,道:“对不起……”
“你那时候,暑假有两个多月,你就两个多月没说过一句话,沈院长那里也不肯去,成天就锁在房间里看书,好不容易开口了又非要去成都。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谷知。
“我想你心里难受,我不骂你,我就让你去成都。但是看你这么折磨自己,我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天天胸口闷后背疼头发一把把掉。你是我儿子,你难受,我这个当妈的能好过?啊?”
这些事昝霖确实不知道。
老妈说:“好,你走。但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这么多年你就在外面不回家,过年了都还要借口什么学校有事、有兼职,下次过年再回,下次过年再回,我听了多少遍?我有多担心你晓不晓得?”
眼泪都积蓄在眼眶里,昝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唯有不谙世事的崽崽没有烦恼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嘴里咿呀咿呀地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就为了一个谷知,你要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老妈用力地吸气,强忍着不哭,“那你说,你叫我怎么去接受你们俩的事?”
昝霖感觉到喉咙一阵血腥气,喉结滚动几下,才勉强说:“不是他,不是他。是我自己……”
“你如果更坚强,我也不至于态度这样强硬。”老妈道,“天底下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开心?总有人在背后嘲笑你是个同性恋,戳你脊梁骨,连着我还有你死去的老爸一起数落——是,你现在还年轻,觉得被人说两句没什么大不了——贬低你一年、两年、十年,你还能承受得住么?还有,你们俩都老了,他要是先走了,剩下你怎么办?你连个孩子都没有,将来还能跟谁说上一句贴心话啊?”
昝霖说不出别的话,他颓唐地靠着婴儿床,听着他老妈字字诛心。
“你非要告诉我,你死活就是认定了谷知,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妥协。难不成我真的要说断绝关系么?我毕竟是生你养你的妈!”老妈把崽崽放回床上,偷偷抹了一把眼角,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昝霖奉嫂嫂命把那小姑娘送到家,互道再见后,他开车回去,没有上楼,而是坐在小区篮球场边的长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就仿佛将自己推入了两难的境地——这一面是他予以承诺的谷知,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携手白头,是最真切的心情;而另一面又是他不能辜负的母亲,她承受了多少年的蜚短流长,因而不希望他也生活在那些流言中的心情,他又如何不知道。
谷知走,他不留,已经花完了他所有的克制力;如果谷知愿意在他身边,他根本不可能将“分手”两个字说得出口。
他爱谷知已经成为扎进血液骨头中的习惯,半点根除不了。
可是他的母亲,明明白白告诉他:我接受不了。
昝霖摸出手机来拨号,响一声对面就接起来,方清承清冷的声线此刻听在耳中却无比温暖:“找我?”
下一秒又听到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哼声,方明朗在说“诶你放开我啦”。
昝霖翻白眼道:“打扰到你们了?”
“嗯。”方清承一点儿不客气,“小宝害羞,跑开了。姑且原谅你,有事就说吧。”
“你说,”昝霖道,“我妈可能这辈子都不肯接受她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方清承微微蹙眉,道:“怎么突然讲这个?是不是谷知回国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昝霖闷闷地嗯了一声。
“因为我那个一走了之的亲爹,实在太遭人诟病,所以我妈觉得,我既然身为他的儿子,就必须爬到高处能令人景仰,能让人说一句,哎哟昝霖那死鬼老爸没出息死得早,好在他还挺争气嘛。”
昝霖自己说这都快笑了,又道:“我妈特别害怕我会被人看不起,我是晓得的——就像小时候我爸赌桌上输得一塌糊涂,酗酒而死,她是他老婆,不知道被指指点点了多少年——到时候,人家就得这么说,林玉琴这个女人命苦啊,嫁了个老公是个混账,生了个儿子是个变态……”
“昝霖!”方清承叫住他,“昝霖,没有人说你是变态,也没有人有资格这么说你。”
昝霖蓦地意识到自己又钻进某条死胡同里去了。他回过神来,失笑道:“我可以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但如果是我妈,她那句‘接受不了’已经足够让我一败涂地。”
溃不成军。
方清承沉默半晌,道:“你在哪儿?”
“你又来这套。”昝霖抽完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道,“不用来找我了,我就在我家楼下,坐一会儿就上去。”
“谷知在家?”
“在。”昝霖又道,“别告诉他。”
方清承那边恍惚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晓得。”
昝霖拍拍裤腿站起来,轻声道:“方清承,其实我很羡慕你和小宝。”
像他们那样的家庭实在太难得了,一千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更多的长辈都是和昝霖妈妈一样的,你要结婚,你要生孩子,你不能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你必须过一切正常人的生活,那才是正确的人生啊。
但昝霖固执,他不肯放弃。
他回到家都已经十一点多了,谷知上班累得半死,已经睡着了,留了一盏夜灯。
昝霖望着那盏灯,眼眶都热起来。
他等了九年,才等来这个睡觉之前不忘给他留灯的男人。
拾起枕边散落的书,他在床沿坐下,拨过谷知一绺盖住眼睛的凌乱碎发,捏了捏谷知的耳朵,不由笑将起来,低声道:“还真的挺软的。”
仍是那句话,谷知若要离开,他不留;但谷知若不走,他就不会推开他。
昝霖去洗漱完了,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爬进被窝,挨着谷知;谷知动了动,迷糊地叫了声“阿霖”,手一伸把他圈进自己的怀里,终于进入了更深的睡眠。
昝霖在黑暗里握住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仿佛自语,道:“谷知,我想你。”
第二日礼拜天,谷知不上班,窝在家里休息,靠着沙发坐在地摊上,摆弄一副星空的大拼图;纠结了会儿喊昝霖过来一起玩。
“幼稚死了。”昝霖嘴上很是嫌弃,却还是坐过去了,然后就被谷知拉到自己两腿间坐好,他整个人就跟被环抱着似的。
“哼,不管,”谷知下巴搁他肩膀上来回蹭,“我就这么幼稚。”
“痒的。”昝霖用手挡了一下,“别闹,乖。”
谷知反倒咬他的耳垂,又问了一句:“昨晚上回去,受委屈了?”
昝霖心里一惊,他还当谷知仍旧是小时候的二傻子呢,原来也这么敏锐了么。
“没有,你不许再问了。”他整个人倚在谷知身上,感觉着他的心跳,道,“我就是,想抱一抱你。”
谷知收紧手臂让彼此贴得更紧密,软软地吻他的脸颊:“嗯,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