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夜里果然下起了雨。

水珠稀里哗啦的从枝头檐上落下，七零八乱又毫无章法的飘洒，在天地间拉开一道灰茫的帷幕，留下泥泞的水洼。

一群男生刚下晚自习，邀朋结友的从湖中构筑古朴的大门走出。

上了一晚上的课都有些饿了，恰好湖中旁边还有家没打烊的小吃店，有几个人约好了就一起进去了，仔细瞅瞅，都是下午打篮球的人。

在点完菜还没上上来之前，他们几个又开始讨论起下午那场篮球比赛，大都是开玩笑的语气而已，一想着方学还有点后怕。

“陈婊，你今天啊，可算总让别人给了你个下马威吧，哈哈哈……”一男生手里拿着筷子，一边戳着不太干净的桌面，嘴上一边说着。

被叫做陈婊的，就是下午被方学连锁三回的倒霉鬼，他回想起下午的比赛，想到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一个高一的给逼成那样，脸色不太好看，“你怎么不说说那个第一把和我们对局的傻*逼？后来还不是被我打的不敢上场了？”

“你可别说了吧，你没发现后来那个叫方学的就针对你一个人吗？摆明了是帮自家兄弟报仇啊。”另一个男生撇撇嘴，不敢苟同。

陈婊还想说些什么来挽回颜面，可老板已经端了四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出来，他只得自己嘟囔了一句不好听的，埋头吃开。

等吃完面再出去的时候，雨成了小雨，陈婊和其他人不同路，到了十字路口就同他们分道扬镳了，自个儿拐进了一小巷子。

他带着伞，遮住了乌云和光亮，一手揣兜里，嘴里边哼着歌边走，冗长黝黑的巷道里只有他单薄的身影行进。

平平安安到拐角，四下里的环境依旧是静谧无声，只有雨水稀落的滴答声，陈婊脚下转了个弯，正准备继续走，身子突然被人从背后狠狠一撞，冲到了前面的破损瓦墙上。

这感觉痛极，陈婊疼得厉害，一声惨叫，转头喊了句：“谁啊！”

回应他的并不是回答，而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拳打脚踢，陈婊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拳揍倒在地，迷蒙的雨幕里，他甚至连对方是谁都看不清，只能竭力护住自己脑袋。

“别打了……别打了……”

他哑着嗓子求饶，不知道求了多久，更不知道被人揍了多少下，迷迷糊糊的，等到快没意识的时候，施压在身上的力道才消失不见。

陈婊从手臂里半探出脑袋，眯着眼看清了面前没有人影，才勉强从地上坐起，捂着肚子又是一阵闷哼，“妈的……”

许盛从巷子走出，黑压压的乌云堆积在天边示意着暴雨即将来临，他理了理起褶皱的白色校服，黏哒哒的棉质布料贴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唇角微陷，呼了口气。

“把人揍的爽了？”

身后，又是独属于方学慢悠悠低沉的语调传来，他的话带着一点理所当然，好像早知道许盛的动向。

许盛闭了闭眼睛，回过头看他。

方学手里拿了一把透明的雨伞，撑开，与身后的夜色交织在一起，白净的骨节根根透露出不留痕迹的优雅和雍容。

反观许盛，他在雨夜里肆意奔跑，周身衣物全湿，栗色的柔软发丝也不再蓬松，而是让人头疼的贴在脑袋顶，一点细小的雨滴落到了他的睫毛上，许盛轻轻颤动了两下。

“舒服多了。”眼瞅着方学步步走近，他丝毫不加掩饰，嘴角勾勒出大大的微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他就是个行动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那走吧，送你回家。”仗着比许盛高，方学往许盛边上一站，雨伞就自动罩在许盛湿漉漉的小脑袋上，他的面色沉稳，眉目一如既往的疏漠，却夹着些不为外人道的柔和。

“其实你不需要在意别人说的话。”

“……方学，我骑了自行车。”许盛却眨眨眼，没接茬。

他心里其实很感激方学，猜想对方大概是个对于朋友不善言辞的人，但是在那些人口口声声诋毁嘲笑自己的时候，在自己的父亲都难以认可自己的时候，在所有任课老师都不对自己抱有希望的时候。

他会一声不吭的站出来，用行动为你把那些嘲讽你的对方打击成可怜的懦夫；他会笑着和你的父母说你身上的品质亦难能可贵；他会硬扛着一顿苦打，也承诺要把你带好。

许盛想，如果方学也真是这么认为的话，那他很乐意去结交这个朋友。

而当事人对于许盛的话并没有给出多大反应，他只是脚下步子放慢，配合许盛的一起，凌厉的眉目舒缓，“一步步来吧，既然你骑了自行车，那就再载我一程好了。”

许盛像是想到了他坐自己车的模样，嘿嘿笑了两声，“你不怕摔的话就坐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个人到了车棚，他突然又多嘴问了句：“我说，你除了打架这种事儿干不来，还有啥是你不会的？”

方学正收起伞，透明的伞柄在手里头旋转了九十度，旋成了一朵大大的伞花，他回头看了眼开锁的许盛，似是细细思考了下，半天吐出一个极小声的回答：“不会的，……”

“嗯？你说什么了？”许盛推好车，走到方学身边打量了一番，然后打了个哈欠，虎牙又露了出来。

“没什么。”方学摇摇头，看见雨已停，“你快回家吧。”

“不要我送你了？”许盛挑眉，有点小失望，他还想再看一回方学霸缩手缩脚的滑稽样呢。

“有司机在外面等我了。”

“……”许盛这回没话说了，他眯着眼看方学，“你是不是早计划好了，下不下雨都让那司机开车送你回去，下雨的话就带我一程？”

方学挑起唇角，不再回话，他迈开修长的步伐走进湿漉的地面，然后头也不回的再次走远。

那道身影被路灯拉得瘦长，覆盖了地面晶莹的水光。

“你到底有什么不会啊？”许盛又在后边故意大声问，他的声音空旷的盘旋在夜空，嗓子清亮悦耳。

“有机会会告诉你的。”方学也是头也不回。

许盛笑着嘟囔：“挺帅的嗯，但比起我还差那么丁点……”而后跨上车，一蹬脚，车轱辘迅速转动起来，他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夜风里尽是云开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