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陈时雨按段少爷发来的时间，心惊胆战开着那辆墨绿色宾利从芙蓉大道招摇过市，提前十几分钟抵达了段浩阳公司大楼门口的停车场。

他熬了大半宿外加一个早晨赶报告,绷着神经开了一路车，引擎声音停止的瞬间总算是松了口气，趴在方向盘上歇了会儿，不经意间看到了办公楼旁边的西餐厅。

今天早晨段浩阳只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还只有短短几个字，看得出是开会空隙匆忙发给他的。想必这极其不注重自己身体健康的少爷忙起来，肯定又没吃中午饭。

陈时雨果断下车去西餐厅买了一份简餐，把纸袋塞进车里，就学着段浩阳的样子靠在车门上摆出了个十分高冷的姿势，正对着公司大门等他下班。

周围偶尔有路过的围观，甚至还有人胆大拍照。陈时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感觉很不自在。

段浩阳居然每天淹没在这种焦灼的注视里还能风轻云淡地跟人家对视打招呼，真不知道这大爷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约好的时间过去了两分钟，陈时雨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段浩阳少爷归少爷，脾气大归脾气大，但说好的时间是从来都不会迟到的，跟别人不知道，跟他出去，段少爷次次都是早到。这似乎是这个脾性古怪的富二代为数不多的“讲究”。而今天他却迟了，看来是真的很忙。

不过自从接手了家里的企业开始，陈时雨就没看见过他忙，像今天这种情况，还真是头一遭。是公司出什么事了？

陈时雨顿时有些担心，摸出手机正准备打个电话，余光里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办公楼的自动门前。

陈时雨下意识地抬起了眼皮——段浩阳还是上午两人分开始时那副打扮，马甲衬衣西裤，领带整齐得一丝不苟，风格没什么区别，但明显不是上午的那身衣服。他胳膊底下夹着资料，忙了一早上连发型都没怎么变。

段浩阳大爷似的披着风衣，有条不紊从台阶上不急不缓走了下来：“抱歉，有点事绊住了。”

“上车。”

陈时雨翻了个白眼，拉开车门猫腰钻进了车里。

段浩阳高抬贵腿移驾到了副驾，从聊天记录里复制了一串地址贴进了导航。

目的地在高新区，离得并不算太远，但并不是两人平时经常去的地方，到了附近找停车场又花了些功夫。段浩阳趁他绕着购物中心打转的空档干掉了一碗热乎的意大利面。

停好车，陈时雨解开安全带，很自觉地说：“我自己在这附近逛逛，你们结束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段浩阳就打断了他：“不，你跟我一起。”

陈时雨扭头投过去狐疑又惊讶的目光，“你确定我能去？有点打扰你们吧。”

段浩阳立刻做出一副能以假乱真的纵欲过度有气无力的模样来，捂着额头虚弱地说：“市场不景气，我为了不让公司破产家破人亡天天加班，如果没人看着指不定哪个犄角旮旯绊一跟头就猝死了……”

“好，我去，你闭上你的嘴。”

陈时雨心力交瘁捂住了他的嘴，连还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段浩阳旗开得胜，心情非常好地推门下车。

走到购物中心门前的时候，陆辰齐已经在咖啡厅的露天区域等了有段时间了，段浩阳没急着上楼找人，走过去替陈时雨扯开了把椅子。

“段总您是跟哪国领导聚首去了？这都几点……”

一抬头看见陈时雨，陆辰齐立刻哑了火，意外之余动作利索把嘴里的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赔了个笑，“嫂子好。”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陈时雨刚坐下，就硬生生被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招呼和邻座闻声投来的镭射光似的视线噎得差点窒息。

段浩阳心平气和坐在陆辰齐对面，用提着菜刀看排骨的目光祥和地注视他：“还喝呢？几点了？”

“咳。”

陆辰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抄起咖啡杯仰头把小半杯苦得要命的冰美式灌进了喉咙：“我好了，走吧。”

“急什么？”

段浩阳舒展双腿伸出个十分舒适惬意的姿势，抖出反光锃亮的腕表：“我约的人还有半小时才到，再坐会儿。”

陆辰齐顿时被还没从喉咙管顺下去的咖啡呛得眼前发黑，“不是，你不走你问我几点了？”

段少爷缓慢眨眼，理所当然地盯着他：“是啊，我怕我表不准。”

陆辰齐：……

不就是让陈时雨尴尬了一下，也至于？

陈时雨本人坐在段浩阳身边若无其事玩手机，紧抿的唇角很隐秘地扬着个不明显的微笑，藏在金框眼镜下的桃花眼也带着些许笑意。

陆组长瞬间觉着自己这干了七八年刑侦耗出来的强健有力的心脏还需要锻炼——至少还要再锻炼个七八年才能保证不会哪天猝不及防被段浩阳气死。

他缓了一阵，看着陈时雨，问：“你还等谁？一个家属可就是底线了啊。”

段浩阳搁在圆桌上的右手扣了扣桌面，似乎是稍稍考虑了下说辞，“你身份很敏感，如果直接亮着警察证杀进去查，很难问出点什么，所以我叫了我助理过来。”

“你助理？”

陆辰齐一脸懵逼。

段浩阳说：“这购物中心是南江集团的产业，我预计今年收购南江集团，今天我就是来踩点突击检查的。”他用食指在三人之间划了个圆，“你们是公司代表，来实地考察的，懂了？”

段少爷口气风轻云淡，说得跟在星巴克买杯星冰乐一样简单。

陆辰齐无言以对，只有在心里默默腹诽：万恶的资本主义。

沉默片刻，段浩阳压低声音，用在咖啡厅嘈杂的室外区域仅能稍稍听见的音量说：“这集团有大问题，我们必须谨慎。今天能给你们摆出具尸体横陈景区，明天指不定就是谁挂城门楼子顶的旗杆上昭告天下你们的无能了。”

“大问题？什么意思？”

陆辰齐自动忽略了他能让死人掀棺材板的后半句，“你是指出了命案？不过话说回来，有问题你还收购？”

段浩阳没搭理他：“你们那边有什么进展？”

“没什么太大的进展。”

说到这个问题陆辰齐瞬间就烦躁了起来，掏出烟盒叼出根烟，刚打算摸打火机，又想起陈时雨还在旁边，手就这么顿住了。

“没关系。”

陈时雨从手机屏幕里抬起他那金贵的眼皮子，“你抽吧，下午了，提提神。”

陆辰齐挠挠头，讪笑着说了声“谢了啊”，摸起火机点了烟，重重吸了一口，说：“我按你的思路又重新审了吴健，他供出了几家交易毒品的娱乐场所，说在几个地方见过跟他联系的人，我派人去盯了，现在还没见着谁拿出新货。我把吴健先扣局里了，至于你的事，我暂时没给其他人透露。”

“很好。”

认识多年，段浩阳少有地对他露出了真正的“和颜悦色”，即便只是短短两字，名镇市局上下的陆组长心里也跟开了花儿似的，忍不住有些飘。

但段浩阳下一句立刻就把他打回了原型：“也别高兴得太早，接下来的才是难题。”

周围人多眼杂，段少爷只得挺起腰凑得近了些，把声音控制在了只有三人约莫能听清楚的范围之内：“我说过了，吴健只是个收钱办事的小角色——他接触的也最多不过是贩毒组织的中下层人物，他能提供的，也就是几个交易场所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线索。而杨兴业和刘云伟，一个死得不明不白，一个死得七零八落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行凶杀人。杨兴业的死因，刘云伟的作案动机，我们想查下去，目前只能从这两个问题下手。”

听完段浩阳这一通行云流水般地解释，陆辰齐苦涩地一咧嘴：“果真是两个大难题，段总诚不欺我。”

段浩阳欣然接受夸奖：“不客气，为人民服务。”

瞅着他那张泰然自若还带着笑的脸，陆辰齐就很想一脚踹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