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世轻物，旁若无人，且无比尖酸刻薄，这是陆辰齐一直以来对段浩阳的印象，但这两年里却没怎么再在段浩阳身上看见过前两样。一个傲得睥睨苍生的大爷丢掉了一身傲气，只剩下了骨子里的尖酸和刻薄。

而此时段浩阳不可一世又轻狂自信的口气，让陆辰齐觉得，两年前那个他并没有消失，是只有当他在面对残忍紧迫的刑事案件时，才藏不住那一身多半来源于精准敏感的犯罪行为分析的高傲。

他目空一切的态度往往让人刹那间油然而生一股十分稳重的自信。

段浩阳跟南江集团的人约的时间是十点，他们在车上又静坐了大约二十分钟，下车走进了办公楼。

他就跟个微服私访的皇上似的，大马金刀走到了前台只报了个名字，难得没摆出皇家仪仗队的架势来，规规矩矩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喝着咖啡等人。喝了两口，胳膊冷不防被陈时雨碰了一下。

段浩阳撩起眼皮看过去：“怎么？”

陈时雨抱着保温杯跟他对视几秒，小声问：“你就带着我跟一个残障人士到这儿来，安全吗？万一是毒贩子老巢，他们真不忌讳什么直接跟你谈毒品的事怎么办？”

段浩阳柔声说：“没事，问题不大。”

对陆辰齐跟对陈时雨，段少爷根本就是两副态度，此时温声细语还眉眼带笑的嘴脸让陆辰齐看得想骂人：凭什么他就要挨嘴炮？而且还是见缝插针的人身攻击。

段浩阳全然忽视他，若无旁人地用手背蹭了蹭陈时雨的手心：“陆辰齐全程没露过面，就他一个刑侦队的小组长，又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天天抛头露面，还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我今天的角色是个纨绔少爷，你们就是少爷的个人观摩团，我这身价摆在那儿，他们就算想把贩毒的问题搁明面上谈，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

再次被见缝插针人身攻击的陆组长终于忍不住了：“你他妈根本不用装，完全就是本色出演。”

陈时雨“噗嗤”笑了出来，又很快扳正了表情：“我不是说毒品的问题，是他们杀了杨兴业和刘云伟的问题。”

已经杀了两个人，放在哪个国家哪个次元都不是能善终的罪行，万一真撕破脸皮了动起手来……

段浩阳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姿态：“放心，不会有事的。”

如果不是能确保百分之百的安全，他也不会把陈时雨带在身边。

陈时雨像是暂时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问：“那你说的步步紧逼，又是什么打算？你不会又在打什么惊为天人的主意吧？”

他条件反射似的又想起了两年前德国医院门口那场骇人听闻的爆炸，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触目惊心。他下意识地绷起了腰，收缩的视线直直戳在段浩阳脸上。

看到他这成套的连锁反应，段浩阳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当即放弃了用三言两语打发的想法，好声好气跟他解释：“你放心，我没想着单枪匹马冲锋陷阵，只是想帮市局加快侦破进度，加速我们这边被动的节奏，让对方自己露出破绽。我保证我绝对没想什么违反家规的事，保证绝对不让你担心，保证有什么事绝对缩后面苟且偷生。”

连着三个义正言辞的保证让陈时雨炸毛的心态稍稍平缓了，就像只动了怒又被耐心撸顺了毛的猫，“哼”了一声就又安静地伏回了沙发里。

陆辰齐乐得看段浩阳被制得这么服服帖帖，觉得总算是变相地找回了点尊严，但还没想到要怎么落井下石，他们等的人就姗姗来迟了。

“哎呀，段总！”

一声亲切无比的呼唤从私人电梯间的方向延绵伸了过来——市场营销部总监李恒辉带着秘书急急忙忙一路小跑到了沙发前，友好的笑容挂满一脸。然而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他满面笑容僵了一下，尴尬地问：“咳，不好意思，敢问哪位是段总？”

此人一副中年发福的油腻模样，说话的腔调不知是因为惹不起段浩阳这尊活佛刻意而为，还是单纯摸爬滚打久了练就的，怎么听怎么像是八面玲珑的样子。用段少爷的话来说，这就是个饭桶。

段浩阳身先士卒站了起来，以礼貌的微笑回应“饭桶”：“初次见面，李总监。久闻大名了，果然李总是一表人材啊。”能在毒贩子窝里把自己吃成个桶的人才。

李恒辉被他“一表人材”四个字震住了，尴尬地挤了个迎合的笑出来：“哪里哪里，段总您年纪轻轻就能把贵司打理得井井有条，您才该是一表人材啊。”

只要认识段浩阳这个人的，或者是了解过他公司运行情况的，谁不知道段少爷一心摸鱼捉虾从来都是把事情一股脑推给助理和职业经理人，这马屁拍得可真是没技术含量。段浩阳一句“净知道放屁”在嘴边打了个转差点就要喷出去了，然而说出口还是换成了友善的口吻：“李总过誉了——这两位，我的职业经理人和顾问。”

跟着他站起来的陈时雨和陆辰齐很淡定地冲李恒辉一点头，和李恒辉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句，深得段少爷真传，十分有戏精的天赋。

今天段浩阳采取的套路依旧和昨天跑高新南江广场的时候一样，先从天南地北闲聊侃大山侃到家长里短，然后例行公事讨论南江集团运营方式、营业额、战略……诸如此类。然而他今天在例行公事上耗费的时间尤其多，如果不是这少爷向来不在侦破进度上开玩笑，陆辰齐几乎又要怀疑他今天就单纯是来谈生意的。

谈完了长篇大论的并购，段浩阳端起已经凉了的冰咖啡缀了几口，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陈时雨：“陈先生觉得怎么样？”

陈时雨面不改色：“段总可以考虑。”

本色出演的纨绔段少爷仿佛吃了记定心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准备把收购南江集团这项计划列入日程表里。

“哎呀段总，您就尽管放心吧。”

李饭桶被他资深的少爷脾性完全糊弄住了，油腻的脸上堆满了焕发的笑容：“您看陈先生这都发话了不是？收购我们集团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贵司还能趁机拓宽业务，把路子开进城市综合体这个火热的项目，陈先生您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陈时雨：嗯？

怕不是看他一直冷着脸捧个保温杯品茶，只有在段浩阳需要“做决定”的时候才发表建设性意见，这饭桶还真就以为话语权都在他手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