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荣建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说不定早已经是具随时能进棺材板里长眠的尸体了。”段浩阳深藏在内的神经绷得很紧，表露在外的语气却依旧是气定神闲的，“但还是要找到他，不管是死是活。必须控制住事态，控制住媒体，这样你们才能有宽裕的时间来调查真相。两公斤甲卡西酮不像是能随手扔出去打水漂的手段，这是个大手笔，可能是他们设置的一道非常靠后的防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放心。”陆辰齐叼着烟，用他近十年刑警生涯练就的狠戾口吻说，“这便宜孙子，活见人死见尸，市局这么多的刑警，我就不信还能让一个毒贩子窝骑在头上当驴耍——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我现在看的是前天上午的监控，你帮我看看下午的，节省时间。主要看张荣建见过什么可疑人物。”段浩阳果然还就没跟他客气，抬手一点旁边的屏幕，“张荣建不是自己跑的，物证他基本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跑路，跑了反倒说明他有问题。我觉得他是被人叫走的，铤而走险做毒品买卖，他收拾东西的方式也基本是一丝不苟，私底下应该是个很小心的人，所以接见这个人的地方，不可能是自己家，公共场所也不太说得通。”

“最有可能的是公司，他自己的办公室。”

陆辰齐接着帮他说完了后文，动作利索已经打开了旁边的监控，“可这个人如果是真凶派来的，他是怎么劝走张荣建的？”

“昨天的监控你看过了，有什么疑点吗？”

“没有，这孙子除了秘书就没见过任何人。”

段浩阳突然暂停了监控，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我们的生意暴露了，我是上头派来提醒你的，市局已经组织了重案组调查了，他们很快就会查到你头上。现在风头紧，你这里也不安全了，你最好把该收拾的都先收拾了，最近跟上头的联系也缓一缓，等上面通知。”

陆辰齐：“那他就这么相信了？”

“当然不。”段浩阳说，“张荣建很谨慎，他并没有当场相信这个人，你们市局内部有人通风报信，那理所当然对你们最近的缉毒行动也有所耳闻，情况确实不妙，所以他选择了很稳妥的做法——他没有联系他的顶头上司，清理掉了跟上头联系过的记录，可能是邮件，也可能是短信，我个人认为是短信。他打扫了办公室，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然后，他收到了杨兴业的死讯。”

陆辰齐理了一遍案发顺序和时间：“嗯，时间对得上，你继续说。”

“这个神秘人物很可能是这么说的：‘现在有个团伙在顶风作案，他们把杨兴业杀了，想让咱们背这口黑锅。咱们内部有人不老实，你出来我们见一面，我们合计合计，这下要怎么处理’。”段浩阳伸长双腿，在椅子上拉出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但张荣建为人做事处处小心，他能这么轻易相信一个人，很有可能，这个人跟他认识。”

“有道理。”陆辰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监控录像里的画面浮光掠影般快速推进，两个人难得保持了许久的沉默，没有互相伤害，也没有单方面的人格侮辱。

他们就在这死一般的安静里看完了整整三天的监控，毫无进展，没发现任何一个称得上“可疑”的人。

侦查进程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死结。

雨势越来越大，嘈杂的雨声覆盖了城市的喧嚣，所有的罪恶和黑暗，都仿佛能隐藏在弥漫的雾气之中，销声匿迹。

宽敞的办公室里萦绕着清淡的熏香味，陈时雨坐在段总那张价值不菲的皮质转椅上，顶着沉重的眼皮翻阅堆积成山的资料。柔和又贵气的灯光笼着他，聚光灯似的无端给他镶了层圣光。

然而聚光灯下的本人，心里却一丁点圣光普照的意思都没有。

段浩阳把他送到这来看几个集团的资料，自个儿单枪匹马杀回去查案了，也不知道晚饭吃了没吃，吃的什么……心里难不难受，有没有再用药。

幸好白天叮嘱过陆辰齐，只要他能寸步不离守着，陈时雨不信段浩阳这个从不示弱的人，能当着他的面犯病吃药。

“陈先生。”

秘书小姐踩着她崭新锃亮的高跟鞋，又抱来了一厚沓资料，“盛阳集团的资料给您拿来了。”

陈时雨撩眼一看：“怎么还有这么多。”

“这个……”

秘书按捺着好不容易见到段总夫人激动的心情，忍住不让自己母爱泛滥的心溢于言表，“段总跟我交代的是把南江集团的竞争企业按竞争力度大小排序，可能这个南江集团就喜欢招蜂引蝶吧，这几年有不少企业眼红——这是最后一个了，您过目。”

招蜂引蝶……

陈时雨心想：嗯，果然是段浩阳的秘书，跟他是一个系列，用的估计是同一本“段氏词典”。

“谢谢你了。”

他痛不欲生地翻开了秘书递来的资料，看了几页，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平时都干些什么？最近……状态怎么样？”

秘书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谁，不假思索跟背课文似的流利道：“段总工作很认真，没什么不良爱好，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拿公司的员工当消遣，特别是管理层的，开会时经常碰见，一碰上就是例行嘲讽。”

段总的嘴巴实在太可怕，几年下来，公司上下都已经是心照不宣，每次只要是需要他出面做决策的会议，会议时间都会给他多准备半个小时，开嘴炮对全体与会人员进行人格侮辱。

在段少爷心里，怕是从来就不知道“客气”这两个字怎么写。

陈时雨一哂：“还有吗？”

秘书：“别的就没什么了，偶尔需要他做什么决策，也都是咨询过经理人之后谨慎做决定，其实他不靠那些拿钱办事的，自己也完全能撑得起整个企业，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虽然不放在明面上说，但段总在大家心里威信还是很高的。其实吧，段总除了嘴下不留情，别的方面都中意中举，从不越线，最近唯一不合规矩的可能就是前天在上班时间喝了杯酒。”

陈时雨：……

“喝什么？”

秘书告状告得全身舒爽：“酒，不过只喝了一杯，没影响办公效率。”

陈时雨额间仿佛能跳出青筋来——段浩阳这个不知死活的，家里禁烟禁酒，就跑到公司来偷着喝？这是想造反吗？

他从字排得密密麻麻的企业资料里抬起头，虎豹巡视地盘似的，狂风过境在段浩阳办公室里扫了一大圈，没看到酒柜。

狗腿秘书即刻会意，跨到墙角把PS4显示器从柜子上挪开，掀起了盖在柜子上的防尘布，被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置物柜扒皮抽筋似的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这竟然是个恒温酒柜。

揭了自己老板个底儿掉，秘书还不善罢甘休，添油加醋地打开了柜门：“段总今天上午吩咐我的。”

里面三排洋酒贝连珠贯地码在里面，还恰到好处地反射着光点。

陈时雨嘴角扯起抽搐的冷笑。

背着他在办公室里喝酒，藏污纳垢地置办了个小型酒柜也就算了，知道他要来办公室，居然还提前通知秘书把酒柜藏起来？段总真是出息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