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父亲——”邺熙从梦中惊醒时，才三更时分。他睁大没有焦距的双眸，一坐便坐到了天边微亮。

“又做了那个噩梦？”不知什么时候宁海居然慵懒地坐在了窗边，他扯了扯宽大的艳丽衣袍，从中掏出一封信，一改之前不正经的态度，叹了口气，“邺熙，你这是何苦呢？”

“是藏宝阁的消息网？”邺熙没有理会某人的感叹，拆开信封。宁海虽没回答，但也算默认。

片刻后，宁海盯着邺熙专注看信的背影，轻声道，“你若是放下，便不会活的这么辛苦……”

“放下？”邺熙终于有了反应，他低声念着这两字，沉默，闷笑，最后狠狠挥手将旁边木桌上的棋盘全部掀翻。那巨大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他冷冷地反问，“你叫我如何放下？”

“……”

“我本是该死之人，是你将我从阎王殿处拉了回来!既然无法在地下陪着父亲与殿下长眠，那么至少让我做一下能对得起他们的事情。”手中的信纸被他狠狠地捏在了一起，邺熙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

自知自己无法阻止他，宁海只好退一步问，“下一步怎么做？”

“想要坐山观虎斗，就得先激起两只老虎的斗志。太子我已握在手中，至于接下来，便是激怒另一只老虎了!”邺熙垂眸，将手中被揉成一团的信纸扔给宁海。

宁海打开一看，愣了愣，有些诧异，“徐子寿？”

春祭之日，皇室军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御都出发了。原本御都离江陵不远，只需半日便可抵达。不过这次春狩，比往年人又多出一倍，就连久居深宫的惠妃也随陈元帝前来，一路上走走停停，竟也花了一日时间。

等大队人马入驻了特意为此次春狩准备的房殿后，陈元帝为了犒劳一路辛苦的士兵，还有劳累的皇子们，设下大宴。虽没有金碧辉煌的皇殿 以及歌女们的歌舞升平，但在这世外桃源的御都把酒言欢，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宴中，陈元帝想起每次狩猎，各个皇子都会对着谁打猎最多下赌注，不由来了几分兴致，笑着问道，“今年，你们下注中谁居榜首呢？”

提及赌注，下面的皇子一扫之前的沉闷，个个笑脸应答。其中八皇子的喊叫声倒数最大，“父皇，你最看好谁呢？最近这些日，邺先生还有太傅教我们骑术与射箭，我可是大有的长进哦！”

八皇子的言下之意便是，快说看好我，看好我？徐子寿抿抿嘴，忍住笑，没想到向来心直口快的八殿下，如今也晓得注意措辞委婉？

“哈哈！伍友确实有进步，朕可是知道的。明日狩猎，你若是能狩到十只，朕重赏!”

八皇子瞪大放光双眼，笑得合不拢嘴，“谢父皇。”

“不过，去年是志云狩得最多吧？”陈元帝话锋一转，五皇子连忙站起身点点头。原本得意洋洋的八皇子顿时撇了撇嘴。皇帝慢悠悠地端起玉樽，接着说，“若是今年你还能保持第一，朕给你的奖励自然也要加倍!”

“是，父皇。”

“其实说起骑术精湛的，并非五殿下，而是十殿下。”突然一声音传来，徐子寿转头一看，原来是江义淳。

他仔细想想，前些日的训练中，十殿下的骑术弓箭确实都高出五皇子很多。

“十殿下为何不愿做第一呢？”徐子寿问。

“并非不愿意，只是十殿下不想和五殿下争。太傅有所不知，这十殿下并非出身在宫中，是三岁时陛下接回来的……因为这件是他可没少在宫中收到排挤，一次最严重的便是那日五殿下寿宴，有人设计将他推入御花园的水池中，不习水性的十殿下险些淹死，是五殿下将他救起。从此以后，十殿下一直跟随五殿下左右。”

徐子寿抬头向十皇子那边望去，喃喃道，“难怪他既不依靠太子，也不投奔三殿下，却对五殿下百依百顺。”

“只可惜宫中的两棵大树他谁都不傍，迟早会引来大祸。”江义淳叹了口气。

徐子寿一眼扫过宴会的全部，看着那些说笑的大臣，打闹的皇子，还有在皇上身旁劝酒的惠妃，淡笑道，“怎么感觉江大人这话暗指着徐某呢，徐某却觉得不一定傍了大树大祸便会离自己愿意的。身处皇宫，没有人能掌控一切，包括陛下!”

江义淳摇了摇头，只好放下手中的酒杯，去逗弄自己的孙儿去了。

宴会的最高处，惠妃端起玉樽慢慢送入陈元帝的嘴中，轻笑，“陛下怎么也不问问瑾儿啊？”

“他？”皇帝立马想到了去年，陈瑾轩原本去狩猎，却到头来抱来一只兔崽子，问他可不可以带回去养着，不由觉得好笑，“瑾儿，今年又打算带几只到你那什么园子里去啊？”

终于被皇帝想起的陈瑾轩嘟嘟嘴，“父皇，你可想到问我了？”

“哈哈，过来，过来。朕今日倒是冷落了你。”

待走到陈元帝旁边，陈瑾轩才扬起笑脸，朗朗道，“父皇，明日我一定认真狩猎，绝不会像前几次那样，不然便辜负了邺先生和先生的悉心教导了!”

“几日不见，瑾儿倒懂事了许多啊，哈哈！”陈元帝龙颜大悦，下面的大臣将军自然附和着，顿时宴会的气氛好到了极点。

一旁的太子紧紧攥住双拳，他透过酒杯的水面，紧盯着自己的眸子，一言不发。

“殿下？”

太子一愣，不知何时邺熙竟已走到他的身后。

“殿下，太傅这几日悉心教导你，你不去给他敬几杯酒？”邺熙缓缓抬起宽大的衣袖，一壶白玉瓷瓶便被放在这精致的木桌上。他优雅地端起瓷瓶，倒酒，然后递给陈皓轩。

可陈皓轩半刻都没有去接，环顾四周，探过身子，轻声在邺熙耳边说道，“邺先生，你如何对付三弟我都不会说什么了，但是你不能伤害先生!”

“呵呵，殿下，邺熙的胆子还没那么大，怎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朝廷命官？”邺熙轻笑，将杯中的酒沾了一点自己赏了一下去，满意的点头，“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哦！”

陈皓轩太清楚眼前此人的个性，他抬眸与邺熙四目相对，可后者却毫不避之，帷幄运筹的样子让人胆颤。

“殿下放心，邺熙的目的只是三皇子，不会伤害你心中挂念之人。”

心中挂念之人？陈皓轩眉头微皱，见邺熙都说道这种地步，只好起身向徐子寿走去。

“先生，这几日多亏了有您的陪伴与教导，明日我也会用左手持弓与皇弟们一较高下。”

正与别人商讨明日狩猎之事的徐子寿突然听到太子朗朗的少年声，便立马转过头，见陈皓轩笑得一脸天真，还端着酒杯。

“殿下若是也参加明日狩猎，微臣一定压殿下赢。”徐子寿笑着开口，对于太子，他可是一点点看着他奋斗与进步，那夜刻苦练字，天真无邪的太子，如今也闪烁着微光，他自然是感到高兴。

陈皓轩微微动容，却最终还是把手中的酒送出去，“那么，先生我敬您可好？”

对上太子那双清澈诚恳的目光，徐子寿无法拒绝，刚要将手伸过去接住，却被人一声喝住。

“不行，先生你不能喝。”

陈瑾轩连忙走了过来，虽然整个房屋中，他与徐子寿的距离还是挺远，不过他可是时时刻刻瞄着这边的。这不，一见太子靠近徐子寿，某人的警觉性立马提高了一个档次，特别还是来劝酒的!

他将徐子寿拉到一边，轻声说，“先生，你不是不能喝酒么，难道你想浑身长红痱子？”

徐子寿嘴角微微一抽，好吧，他承认，那日他说的这些，只不过是是不想三皇子跑去见识什么是“花酒”，随便匡他的。不过，见他如此紧张兮兮，徐子寿心中确实一暖。如今，这世上时刻牵挂他的，是不是除了自己的“父亲”之外，又多了一个小人儿？

“二哥，你想喝酒是么，我陪你啊！”陈瑾轩回头对着太子挑挑眉。

太子微笑的脸慢慢隐去，“我是想敬先生酒，与你无关。”

“江宏，去多搬几坛子酒来。”某人完全无视眼前人的话。

徐子寿回过神来，突然感觉这气氛有些不对。一旁的皇子们连忙跑过来凑热闹，见着奴才们抬来的几大坛子酒，都拍手称好。徐子寿扶额，顿时有些头疼，谁能阻止这帮不安分的兔崽子？

“先生，太傅先生!”正当徐子寿烦闷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宫女小小的声音，“陛下召您去后院。”

陈元帝？徐子寿心头一颤，他抬头向高座之上望去，果然不见皇帝的踪影。

他究竟想做些什么？徐子寿捏紧双拳，最后跟着宫女缓缓退出这场闹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