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先生，陛下就在前面的亭子里。”宫女将徐子寿引到后院的木亭，说了句话便离开了。

这御都城什么都不多，就树木多，绕过一片片灌木，还有一些树丛，徐子寿终于看见了立在亭中的陈元帝。今晚月光很大，皇帝背立着他，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竟让人感觉到一丝悲凉。徐子寿嗤笑自己，眼前之人已是万人之上，怎么可能会有一丝悲凉，难道整日围着一群孩子打转，自己的智商也跟着变低了？

“微臣见过陛下。”

“你来了。坐吧!”陈元帝笑着转过身，指了指眼前的石椅，自己也坐下，顺便端起石桌上用白瓷壶装的美酒，斟满两个杯子。“这是朕在这御都寻得的美酒，你也尝尝……”

若是普通人，能喝上皇帝亲自斟的御酒，恐怕早就痛哭流涕，欢喜万分。而徐子寿，确只是扯了扯嘴角，淡淡地开口，“陛下，微臣自小酒量就不行，恐怕不能饮此酒。”

“你是不能饮，还是不想和朕饮？”陈元帝笑着反问。

“自然是不能。”

陈元帝看着离自己始终隔着些距离的徐子寿，无奈得一笑，最终摆摆手，退了一步，“那你做过来陪朕说说话。”

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已是九五至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自己不尊的态度，徐子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的性格可真是有些固执啊，到有些像朕的故人。”

刚刚坐下的徐子寿身子一僵。

“当年，朕流落街头，为了考取功名，吃尽苦头，曾有幸遇到一位恩人。”陈元帝的声音有些沧桑，望着高空的明月，思绪仿佛也越飘越远。

………………

“不行，不行……”一座宽阔豪华的府宅门口，守门的侍卫将衣物有些破旧地陈宣狠狠一推，一脸不耐烦，“每天要见太守的才子多了去了，要是大人每个都得接见，那岂不是忙死了？”

“可陈某自幼苦读，在下的文章一定与他人不同，只是缺大人引荐，在下……”

“喂！你别挡道。”陈宣话还没说完便被后来的一群人推到一边，一辆精致的轿子停下，从中走出一位锦衣男子。

侍卫看清来人后，原本臭着脸立马发生了大转变，笑着热情地开口，“原来是户部尚书的公子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今日拜访太守伯伯是为了七天后的科举考试，略备薄礼，还望引荐。”

“公子说的哪里话，快快请进。”

“哼。”仿佛看透了那侍卫虚伪的面孔，陈宣冷哼一声。

那侍卫见了，又扳起脸，恶声骂道，“你怎么还在这，还不快滚!”

“如今国家外有蛮夷作乱，内又有官道腐朽之忧，真是哀哉!哀哉!”

“小小书生竟敢口出狂言，给我打!”

话音刚落，宅子中便出来五六个彪形大汉，将陈宣团团围住，拳打脚踢。一边是笑脸将那户部公子迎进府中，一边是对落魄书生的苛刻对待，这明显的对比，异常的讽刺。

傍晚，浑身是伤陈宣游走在人群渐渐散去的街道，身上的疼痛与饥饿感让他寸步难行。他无力地靠着角落坐了下来，满腔报国的热血被这腐朽的官道一点点浇冷。

“大叔，你也是乞讨的么？”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陈宣的耳朵。

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眼前这个身着锦衣的小男孩正好奇地盯着他。陈宣苦笑，心想应该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不小心迷路了吧。人便是这样，生下来便有富贵贫贱之分，如他这样，就连报效国家的那个贱命都没有。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对于我又有什么区别？”

眼前的小孩的身影在陈宣的眼中渐渐重叠，他的意识渐渐消散。

“大叔？你怎么了？”

“殿下，殿下，可算找到您了!”

温暖。当陈宣醒来的第一感觉便是温暖，他疲惫地撑起眼皮，眼前的豪华房间让他感觉宛如梦境。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一个温厚的嗓音缓缓响起。

陈宣一愣，才发现桌子旁边坐了一名男子，而且他正拿着自己的文章念读。

“你，怎可随意翻动我的文章!”虽然自己很可能是被此人从街道边救回，但他陈宣向来公私分明，而且最不喜别人随意翻弄自己的东西，何况这是自己准备上献给太守的治国之道。

那人缓缓转过身，淡淡一笑，“公子这文章感觉像是在责备当今皇帝，没有修其心性，导致国家内忧外患。”

陈宣犹豫了一下便起了身，他见那男子虽衣着普通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在下并非责备当今圣上，但是如今国家情势，倘若他再如此懦弱退让，那么必定天下大乱!”

“你可知……”男子胯下脸，将手上的竹简放下，“若是这话传入了皇帝耳中，可是大罪。”

“往往忠言逆耳，如今在下贱命一条，若是当今圣上不明是非，坚持治罪，在下无话可说。”

“好一个忠言逆耳。”男子突然笑了起来，“公子才华横溢，若是参加七日后科举，定能高中，倒时你若不变初心，大可将这些献给皇帝。”

科举？陈宣心中苦笑，若是以前，听到这番鼓励自己肯定热血沸腾。只可惜如今他早已心灰意冷。

“陛……公，公子。厨房做了些膳食。”门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端进来吧！我们在街边寻找小儿时，恰巧碰到了你饿昏在了街边。公子学识满腹为何落得如此……”

“哎，一言难尽!”

陈宣这日遇到了一个人，仿佛高山流水，伯牙终遇子期。他将这些日的烦闷与苦衷通通向眼前之人倾述，如释重负。两人又从外邦之患聊到朝内之忧，相谈甚欢。只是每当陈宣问起他是何人，男子总是支支吾吾，不愿透露。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陈宣也没有追问下去，不过见男子对朝事了如指掌，肯定是朝中的臣子，即富贵之身。他也明白，两人最终还是不同世界的人。夜将黑，他便向男子告辞。

“这封信你拿着，再次去拜访太守，他肯定会见你。”

陈宣再三犹豫却没有接下。“在下不会去了，多谢公子好意。”

“拿着!”

“……”

“你可敢直视我的眼睛，说你不在对这个国家，这个朝廷不再有一丝牵挂？”

“公子可真是个固执的人。”

那男子笑着回答，“你又何尝不是？”

最终陈宣接过了那封信。 离去之际，那男子又突然叫住他。

“陈公子。”

陈宣回头，发现男子双眸之间透着些许悲哀与一丝莫名的情绪。

“公子有话请说。”

“皇室衰微，若是真的有朝一日，天下大乱，我到有些希望陈公子能让这大梁江山，不再受外邦蛮夷欺虐。”

陈宣不知道，这一句在他看来类似玩笑的话语，有一日却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