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死生为谁一掷轻
小说: [执离]月光诀 作者:凤灵 字数:3071 更新时间:2019-09-21 17:00:28
王宫偏殿,银炭灼暖,却安静得只能闻得滋滋碳声,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
已经不晓得等了多久。
其实每每骆珉来此与王上议事,总是要多等一等,可这回,也不知是王上有要事,还是自己心不在焉出了魔怔,总觉着似乎等的时间太长了。
长到腕间隐下的药粉,在这炭暖中,也依稀有融化之象。
让他下药……
抓住茶盏的手,指节捏得泛白。
……
“此药饮下后三日才会毒发,七日身亡。司徒大人出宫后,王城西门仲大人自会有人接应离去,力保司徒大人安全。”
“不过,若大人心软,不肯向陵光下手么……那只能等哪日您下手,哪日再为您送药了。”
……
毒杀陵光,仲堃仪好阴狠的心。
其实不管是要陵光死,还是要谁死,哪怕是要他毒杀这整个天璇王宫,他都不在意。
之前三国联军合围的薄弱之处,就是他传信给了仲堃仪,才让仲堃仪成功带兵转移过了龙延江;这次,仲堃仪是想趁陵光死后,天璇军心大乱且无人指挥,三国联盟崩解,放手再搏。
若是可以……
若不是他的命被拿捏在仲堃仪手中……
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骆大人。”
“……”
“骆大人?”
骆珉神思一恍,急忙惊神过来:“……什么?”
偏头一看,原是刚才身边的一位内侍。
内侍虽在皱眉,却是勉强带笑:“骆大人,对不住了,王上方才突然有急事要处理,一时半会……一时半会也处理不完,今日不能召见大人了。”
握紧杯盏的手渐渐松下,分明无法再成事,骆珉却仿佛如释重负一般,轻轻松了一口气:“好。那我明日再来。”
步出偏殿,脚步蓦地便沉重了。
一日日推下去,总不是办法。
再过七日,就又是十日一次的服药。他若是在这七日内下不去手,待那毒性发作,他怕是活不过半月。
而若对陵光下手,那前线战局——
不知为何,脑海中凭空便浮现出的,竟是那一袭战甲白衣的男子。
其实自己从未见过他纵马沙场的模样,只能在战场余下的鲜血、和他眉眼的沧桑里,才依稀辨得出些许残存的痕迹。
他是这次出征的钧天军的主帅。
但这次钧天本就无意出全力,若帮了仲堃仪,在前线的谢远之要保自身周全,应该没有问题。
只要他不会有事,至于其余的,什么天权,什么陵光,统统去死也罢。
——钧天——
朝堂上,一众大臣着实揪心。
自家王上与天权王密谈,莫名其妙染了一身重病回来不说,分明脸色已差得连粉妆都掩盖不住,他还是坚持上朝,和往常一样,一件件应答和分配朝臣所奏,丝毫没有含糊。
“……王上,我国之军出征天璇,滞留太久,多有不便。若不能即刻攻下天璇叛党,应召谢将军回朝为宜。”
一件件如常应答的慕容离,听得此问,却不再发声了。
旒珠后的眸子深处是一贯的清冷,可这一回,却更是深不见底的冰寒。
只是语气仍旧平静:“周司空,怎么说?”
周司空几番前前后后地纠结,才出列道:“出兵他国之地,易引天璇不忿;而且王上此次全权授权于谢将军,可谢将军和那二十万大军现已不在钧天的国土上,恐怕……恐怕……”
慕容离寒声冷笑:“你是说,谢远之会背叛本王?”指节在案上着重敲了两敲,提醒中蕴着淡淡的危险,“谢远之的忠心,本王还是信得过的。”
周司空又是一阵迟疑,突然扑身而跪:“王上,谢远之此人,绝不可信啊!”
敲在案上的手指定住,指节泛白。
周司空以为自家王上终于给听了进去,捏着笏板跪行向前:“谢远之与天璇重臣来往过密,书信之中甚至言及军政大事,全然不知避讳和家国为何物——”
未等他道完,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慕容离突然低头又是几声剧烈的咳嗽。待缓过来时,面色更加惨白了几分。
“哦,是么,”仿佛无所谓地拿起一本奏折,“那就请司空将你在前线的眼线撤回,免得到时候,钉子还要谢将军自己拔。”
周司空一惊:“王上?”
慕容离拿起笔豪,摩挲着上面圈圈祥云:“你不拔,难道还要本王亲自替你拔?只是本王下手向来没个轻重,这些钉子若是不小心弄废了,司空可不要来怪罪本王啊。”
危险之意已很是明显,旁边的侍卫庚辰手中剑已隐隐出鞘。
周司空本还想再言,遇此情形,也不得不软下去:“……是,微臣遵命。”
早朝已过,群臣退去。
空空的大殿上,连内侍都没有几个,灯罩内的烛火也几乎要燃尽。慕容离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好像动也不曾动过。
庚辰步到他身畔:“王上,怎么了?”
慕容离垂眸叹了口气,苦笑:“你看,这钧天才立国多久,就有内斗党争。瑶光……我终究,是复不成了。”
——天璇——
拖了这么多天,已到了最后一日的期限。
可上朝之前,还在整理衣装之时,骆珉便收到这样一封信。
“骆兄亲启:暌违多日,别来无恙。沙场简陋,字迹潦草,万望骆兄勿怪。吾王念贵国王上归朝未久,人心不定,是以命余战于最前锋,以维国稳。此事不日便入天璇朝堂,望骆兄勿念,余必荡平龙延江,以逆贼之首级祭将士之热血。远之。”
薄薄的一张素绢,有些歪扭甚至有些错漏的字,还有素绢上的满面风尘。纵然百忙,这封信,还是加急送到了他这里。
都只是为了在消息正式传入天璇王城前,让他安心。
——可他如何安心!
“最前锋……最前锋……”抓着素绢的双手越发颤抖,几乎就要握不住。
都道钧天王与陵光有宿仇,可现在钧天王纵然身负病体,也居然下令让谢远之打在三国联军最前。骆珉想不通他的图谋,也没有兴趣去想他的图谋,可他想得通的是,一旦他毒杀了陵光,仲堃仪就能得以坐大、举兵反攻,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谢远之!
以仲堃仪之能,反攻必然是寻最佳的机会,其中极有可能是偷袭。至于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都能指示自己下毒,也定然比自己清楚。
“大人,到上朝的时辰了。”
不知不觉中,朝服已被下人为他着好。骆珉应了一声,下意识便要去拿几案上小小的药瓶。
指尖在半截顿住。
伸出的手,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
早朝,依旧是那几个问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一个问题已变得越来越严重。
他国大军驻扎在天璇境内,哪怕是为了剿灭逆贼,也绝然不可长久。但天权和钧天都没有要退兵的意思,纵然这两支队伍加起来都未必强过天璇军,可拖得久了,生变是迟早的事。
可要他们退兵,只有一个理由——仲堃仪已灭。
可仲堃仪据龙延江之险,要短时间内剿灭,绝非易事。
每天早晨,大臣几乎都围着这几句话反复讨论,可论来论去,除了合围到粮草耗尽,都始终没有个能够迅速攻下仲堃仪的办法。
陵光歪坐陛上,一手支着侧额,显然也在为难。时不时眼神往后殿方向的帘幕瞟上一瞟,也不晓得在看谁。
“王上,臣有一策。”
掷地之声,响彻朝堂。
帘幕后的身影微微一动。
待看清言此话的是谁,连陵光都不禁坐正了身子来。
骆珉本职是财库事务,他也将与钧天玉衡通商的诸多事宜打理得很好,可在剿灭叛党的事情上,他一向是少言寡语。
“你?”陵光皱眉,君王的只字片语中便显出些微不信。
“是微臣。”骆珉昂头,执笏跪下,“微臣是天枢人,又曾委身仲堃仪多年,他如何布局,微臣比旁人更清楚。”
此话不好听,却是实打实的真话,倒拣不出什么错漏。
陵光抿了抿唇:“你且细细说来。”
“仲堃仪会割据龙延江以西,是连他自己都未想到过的。”骆珉高声道,仿佛在笃定什么事情,“只因起初有天权相助,所以他最初的设想,是甫一兵败便往北回退。自然,他所备用的粮草也多在北部,而非西部。”
陵光咋嘴:“此事本王也知道。可纵然他粮草不济,军心不稳,要死守一方也绰绰有余。”更何况,天权和钧天分明就不是要真心相助,就等着他许更多的利益。
“那王上也当知道,仲堃仪麾下兵士多为天枢人,离家多日,消息不通,连家境如何都半分不知。而仲堃仪自己也是天枢人,且一心回攻,欲剿灭天枢世家,以正天枢朝堂。”
前言后语,几乎八竿子打不着,却隐隐约约中好像又有几分联系。
陵光直起身,浑浊的双目一明:“你是说……?”
“古人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骆珉抬起头,嘴角微微上翘,“天枢经暴民之乱,本就国弱,若让仲堃仪以为,天枢已被三国攻陷瓜分,王上觉得,叛党……当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