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梳妆台前，乔雅和轻揉着太阳穴，微闭的双眼泄露了她的疲惫。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做，却觉得累极了。刚才在厅堂里的一幕让她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陈祈有意试探落雪，他是真的在怀疑落雪吗？不过，说起怀疑……直起身，乔雅和活动着酸痛的肩膀，心中隐隐不安。如果说落雪刚回来就发生命案是巧合，那落雪与凶手同样惯用左手也是巧合吗？乔十三被一刀毙命，这对旁人来讲或许困难，但对落雪却是轻而易举。落雪是管家，她完全有借口让乔十三去那间屋子。只是，她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呢？与她的失踪有关吗？难道，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她回来是为了报复？不，不应该是这样，乔雅和急忙否定，她强迫自己从蛛丝马迹中找寻能证明落雪清白的线索。乔雅和自认为很了解落雪，倘若落雪真的是凶手，她就不会允许陈祈调查这桩案子，再说，她原本是有能力隐瞒实情的。可……

心烦意乱之际，乔雅和偶然在装着首饰的小抽屉处看到一个纸角，纸的大部分都在抽屉里，只余一点在外面。疑惑之下，乔雅和抽出那张纸，却被纸上的字惊得瞪大了眼睛。

有人死了。

黑色的墨迹仿佛透着死亡的诡异，说不清是预言还是通知。确实，有人死了，这意味着什么呢？能进这间屋子的，除了乔雅和本人，就是落雪，府里其他仆人未得应允从不踏入半步。可早晨还不见这字条，也就是说，有人趁着乔雅和出去的那段时间将字条放了进来，所以不该是落雪。会是谁呢？拿着纸细细端详，乔雅和觉得写信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的意图，透露线索还是示威？看着看着，她忽然心下一惊，因为纸上的字明显是她自己的笔迹。有人煞费苦心的模仿她写字来送信，是为了提醒她什么吗？

鬼使神差一般，乔雅和走到桌案旁，拿过纸笔，快速写下心中疑问。

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接着，她将纸对折几次，放到装着首饰的小抽屉里。

如果送信之人是知情的，说不定会回复自己的问题吧。抱着这种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的幻想，乔雅和将她收到的纸撕碎扔进火盆。火盆里的炭还在燃烧，转眼间就将碎片化为灰烬。只是，这炭不算好，渣滓有些多。

“小姐，我叫厨房煮了安神汤，你喝一些吧。”端着碗进来的落雪正瞧见乔雅和站在火盆前，她顺势看了火盆一眼，问道：“小姐，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这炭该换了。”从落雪手里接过安神汤，乔雅和找椅子坐下，“落雪，陈公子说的……”

“小姐既然怀疑我，之前又为何在陈祈面前替我辩解？”落雪的神情没有一丝松动。

是啊，为什么呢？沉默良久，“我愿意相信你，但我害怕。”双眸氤氲着泪水，乔雅和深吸口气，语气平静，她不想胡乱猜测徒增彼此间的误会，可她又害怕听到真相。这些矛盾的情绪在被落雪点破后混杂着喷涌而出，让她在对方面前无所适从。“乔十三死了，在你回来的当天夜里被人杀死了。如果陈公子说的都是真的，你要告诉我那是巧合吗？”

看着乔雅和泛红的眼睛，落雪坐下，心平气和道：“他说的是真的。”

不敢置信一般，乔雅和微怔，随即苦笑一声，“呵，真的？”

“但我不是杀人凶手。”见乔雅和僵着表情不说话，落雪继续道：“能一出手就直取要害的，估计是练家子，既然是练家子，就不会慌乱到胡乱捅刀。从补刀的行为来看，凶手不像是临时起意杀了乔十三，更像是在发泄情绪。乔十三为人素来老实，不曾与人结梁子，可为什么有人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乔雅和怔了怔，她听懂了落雪的言外之意。乔十三的死和那件事情有关系，但那件事情还没个结果。可即便如此，左利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要想彻底撇清落雪的嫌疑，乔雅和需要弄清楚她失踪的事情。

“和我说说失踪的事吧。”

“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与我有关，是吗？”

对上乔雅和那肯定而又绝望的眼神，落雪整理心情，她是真的觉得没什么需要向乔雅和解释的，可她的小姐作茧自缚。“小姐，汤凉了。”

院子里，陈祈找到了乔伯，他笑着凑过去，狡黠而又不失温和地表明了来意。乔伯一口答应，苍老深沉的声音让人格外信任。

将之前说过的关于乔十三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陈祈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回答。如此想来，偷盗与仇杀都说不通了。陈祈记得，他今日起床后在院子里散步，看见不远处落雪与乔伯吩咐些什么，紧接着乔伯就匆匆离开，落雪则返回屋子。陈祈好奇之下走过去，就见着乔十三的尸体躺在房间中央。当时不觉得奇怪，现在却感觉诡异。落雪说她晚上没有检查东院，为何清晨过来了呢？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她，最有嫌疑的人也是她，可她若是凶手，会让自己查案吗？就算是被形势所迫，依着落雪的性子，也不该妥协才对。

“乔伯，之前说管家失踪，那失踪是怎么回事？”

顿了顿，又四下看了看，乔伯将本就低沉的嗓音压得更低，“照理讲，人都回来了，也就没什么好追究的。只是管家也失踪得蹊跷，着实让当家的紧张了好些天。”

原来，那日乔雅和与落雪一同出门，也没交待去哪里，就匆匆走了。乔伯想着既有管家陪着，就放了心。可直到深夜，二人都不曾回来，这可是从前都没有过的事。乔伯不敢怠慢，吩咐仆人去各处找找，但不要张扬。奈何找了一天一夜，毫无所获。正当府里的人忐忑不安之际，乔雅和一身狼狈地回来了，独独不见落雪的身影。众人赶忙上前伺候，竟发觉当家的似乎患了癔症，神情恍惚，不停念叨着落雪不见了。这事若是搁在寻常人家，请个郎中问诊也就罢了，可乔府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决不能流出家主疯了的谣言，偏偏可以拿主意的落雪又不在。思量再三，乔伯决定暂且压下此事，等管家回来再做定夺。哪知，天意弄人，睡了一觉的乔雅和醒来后就恢复了正常，只是不记得她与落雪出去的那两天的事，却记得落雪失踪。乔伯询问是否派人去找，乔雅和皱着眉回绝了。当家的都回绝了，别人就不好再说什么，由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直至落雪回来。

“所以，乔当家与管家一同外出，却只有乔当家回来了？”

觉得是自己的话让对方产生了误会，乔伯面露惊色，“陈公子，话可不敢这么说！事情不假，但绝不会是当家的做了恶事。失踪的人可是管家呀，那真是在拿刀子剜当家的心！可她是当家的，做事大意不得，不然肯定会掘地三尺找人。”

赶忙说了声抱歉，陈祈表示自己并非怀疑乔当家，只是想不通那二人遭遇了什么事。乔伯叹了口气，明明心事重重，却一个字也不多说了。

“与乔十三同屋住的人是谁？她深夜出去，都没人留意吗？”陈祈察言观色，转移了话题。

“府里屋子多，人少，即便是仆人，也是一人住一间。哦，仆人都住在西院，就数那儿热闹了。”

“管家也住在西院吗？”

“哪能啊！管家住在当家的那里，紧邻着，方便伺候。”

“啊，这样……”陈祈顺势说道：“管家真是辛苦啊。白日操劳，晚上还要巡查，又要小心照顾着家主。哦，难怪我昨晚见着她了。”

“是呀，当家的离不开管家。”乔伯的语气像是长辈关心两个孩子。“陈公子昨晚见着管家了？那便是了，差不多子时吧，我本想去东院看看，被管家拦下，说看过了。”

听了这话，陈祈就确定落雪在说谎，但子时并非是凶案发生的时辰，她为什么要说谎呢？

“因为与我有关，是吗？”乔雅和将安神汤放在桌上，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小姐，别听仆人们的闲话。”

“落雪，我真的在害怕，我怕伤你的是我！”情绪忽然激动的乔雅和抓住落雪的衣袖，又突然放开，“你知道吗？关于你失踪，我最开始的记忆就是自己站在城外的悬崖边，手里攥着你的衣角。仅仅是你的衣角，一块碎片，却不见人。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能发疯般的去悬崖下面找你。山那么高，摔下去肯定没命了，可我连尸体都没找到。你失踪了……我本以为是那群人伤了你，但事后细想，最有可能伤人的难道不是我吗？”

是啊，依着当时的情形，最有可能将落雪推下悬崖的就是她，至于为何她忘却了那段事情，大概是因为看着落雪掉下去的瞬间所产生的痛苦愧疚狠狠冲击了她吧。如果事实如此，那落雪回来后的表现就都解释得通了。冷漠，平静，对失踪一事绝口不提，继续扮演着那个忠心耿耿的管家的角色，不是不恨，而是在伺机报复。

乔雅和后悔了，她并非后悔十年前救下落雪，而是后悔十年来将这个丫头困在府里。是她错了，她以为拴住落雪才能远离罪恶，却不想将落雪推回到深渊的正是她自己。她的恶意激起了落雪的杀心，但是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杀死落雪。先触碰罪恶的人……是谁？

“不是这样的。”起身抱住微微颤抖的乔雅和，落雪轻拍她的背，一贯清冷的声音柔和了许多，“那件事过去了，忘了吧。最近这段日子你太过辛苦，始终紧绷着，是我没照顾好你，怪我。等彻底解决了那群人，我们就过消停日子。乔十三的事交给我，你好生休养。”放开那逐渐冷静下来的身子，落雪瞧了眼桌面，“这安神汤凉了，我去换一碗。”

端着碗路过火盆时，落雪驻足，又道：“火要熄了，一会儿我重新添炭。”

火熄了，添些炭便能重燃起来，可情若熄了，该怎么复燃呢？乔雅和不知道是记忆欺骗了自己，还是落雪欺骗了她。有罪的人究竟是谁……

“乔伯，你刚才说，管家也失踪得蹊跷，莫非以前府里有人失踪过？”经过和乔伯的一番交谈，陈祈觉得线索多了起来，但抓不到头绪。就像置身于一本书中，处处都是文字，却找不出文字间的关联。乔雅和非常在乎的管家失踪了，且不说这个失踪的原因是什么，单单是她不派人去寻找这一点，就很是奇怪，除非，她知道根本就找不回来。为什么会知道找不回来呢？一是造成落雪失踪的人本就是乔雅和，二是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乔雅和与落雪失踪究竟有何联系，陈祈暂且不知，但结合乔伯的话，乔府曾有人失踪这件事，陈祈几乎可以肯定了。只是，仅确定这一点，还不足以解开乔十三的被杀之谜，反而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哪有，府里若是总有人失踪，谁还受得了？我是个粗人，说话不懂咬文嚼字，让陈公子见笑了。”乔伯一口否定。

“乔伯，问句不该问的，乔老爷膝下真的只有这两个女儿吗？”忽然变了神情，陈祈的一双眼睛锐利起来，仿佛要刺穿对方的心脏。

“陈公子说的哪儿的话？”乔伯躲开陈祈的眼神，显而易见的心虚。

“好奇罢了。一般的大户人家为了有人继承家业，都会千方百计的要个儿子，可贵府却只有两位小姐……”

“家父膝下确实不只我们姐妹，还有个儿子，可惜，现已不在乔家了。”

循声望去，就见乔二小姐步步生莲，摇曳生姿，一双杏核眼波光艳艳，煞是好看。走近了些，还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

“二小姐。”乔伯躬身。

“乔伯，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何况死了人。陈公子要查案，咱们配合着便是，哪来那么多遮掩。”说这话时，乔二小姐也不看乔伯，而是直直盯着陈祈。

“二小姐教训的是。”

“行了，去忙吧。管家刚回来，很多事还得你操办。”

乔伯行过礼，快步走了，颇有些逃跑的意味。陈祈玩味一笑，打趣道：“二小姐真是好耳力呀！”

“一年前，家兄失踪了。”面对陈祈的调笑，乔二小姐置若罔闻，反而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收敛了笑意，陈祈凝神，“失踪是指……”

“失踪，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杳无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读懂了陈祈的疑惑，乔二小姐讲述了一年前发生在乔府的事情。

那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仆人到东院请乔少爷用膳，可迟迟不见人出屋，情急之下推开房门，只见房间里摆设整整齐齐，唯独不见少爷。众人找遍了乔府上下，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乔少爷身子弱，除了有一年外出游玩散心，平日鲜少出府。乔雅和安排了人手，在城中暗访，希望能有蛛丝马迹。可是，一个月过去了，毫无所获。许是空洞的结果让大家渐渐失了信心，两个月后，乔雅和撤回了外出寻找的仆人，悄悄给乔少爷办了葬礼，有人问起，就说他不幸病逝了。尽管乔少爷失踪一事最后以病逝作结，但乔府上下都心知肚明，人是失踪了，像鬼怪作祟一般，透着不详。乔雅和下令，就当少爷真的死了，不许再有人提及失踪。就这样，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难怪落雪失踪了，乔雅和不让人去找，想来是怕和乔少爷同样结果吧。陈祈陷入了深思，沉默不语，仿佛失了魂。乔二小姐以为他是想到了和案子相关的事，便开口问他。

“陈公子，你可想到些什么？”

“哦，没有，刚才恍惚了。”陈祈急忙回神，“乔少爷是二位小姐的兄长，就算失踪，也不该找了两个月就断定身亡吧？”

像是预料到他会这样问一般，乔二小姐略带苦涩地冷哼一声。“好好的人，哪里会是失踪，分明是被贼人害了性命。”

“被人害了性命？莫非二小姐知道凶手是谁？”这倒是让陈祈有些意外。

“事已至此，我也不该隐瞒陈公子。坦白说了吧，乔家表面上做的是香料生意，背地里却尽是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直到上一辈，都是如此。可自从我妹妹接管了乔家，她就在暗地里洗白乔家的生意。上贼船容易，下船却难，那些人自然不愿失去乔家这样一棵大树，为了利益，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那可怜的哥哥怕是被他们当作震慑乔家的棋子了，杀鸡儆猴而已。”乔二小姐嘴唇微颤，一双玉手紧紧握拳，似仇恨，又似恐惧。

想不到，光鲜清白的乔家竟是这样的里子，就如知人知面不知心一样。陈祈暗自感叹，几分无奈，几分悲凉。“二小姐，这些都是说不得与外人听的，为何要对陈某如此坦诚呢？”

用红了几许的眸子瞪着陈祈，乔二小姐阴沉道：“陈公子怕是还不清楚乔十三是谁吧？乔十三，就是自幼照顾家兄的丫头。”

叮！好似最后一滴水击穿了青石，陈祈霎时觉得很多事情都有了依据，但是，不对，还是不对……

“二小姐，你的话，似乎没说完。”

“对。”乔二小姐挺直身子，下巴微扬，气势逼人，“当年，劝说我妹妹洗白乔家的，是落雪。洗白乔家，就意味着和黑道的人作对，家破人亡或许都是好的，她那般精明的人不会不懂。可她还是那样做了，不顾家兄的死活，不顾乔府上下几十条性命。你也是混生意场的，自然明白，哪有清清白白的世道，她落雪一人清白又有什么用。更何况，用人命买来的清白，我不稀罕。”

“二小姐……”

“再告诉你一件事，整个乔府，只有落雪一人惯用左手。”

眼见着乔二小姐逼近一步，几乎贴上了他的胸口，陈祈下意识后撤，拉开距离，哪知二小姐竟再次欺近，一副绝不容他逃跑的架势。

“陈公子不是想查明真相吗？那就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