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闻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夜总会，他的工作类似于保安，但最主要的工作是替夜总会的老板追回高利贷，他们通常搭档行事，是合作也是监督，而且搭档也不固定，都是由老板临时指定。

莫闻说，这两年，他见过太多走投无路的人，却依然不肯回头，死抓着一丝希望，到最后自取灭亡。

人总是这样，太自以为是，自以为一个薄弱的个体可以抗击整个凝固的社会。

我沉默不作声，包扎好他的伤口，蜷着身子坐在一边，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声地仿佛也是在问自己：“所以，你放弃了吗？放弃曾经自己想要一辈子抓紧的东西吗？”

黑夜无声，风失去了方向。

第二天莫闻在家里休息，到傍晚的时候才出门。

他刚走，我便马上换了身衣服，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他头上的伤很重，但我没有能力和资格劝他不出门，只能远远跟着他。

在路边一家麦当劳，莫闻和他的搭档会面后，就上了辆计程车。我也拦了车，跟在他们的后面。

车子渐渐驶离城区，到了城郊的一个公寓下。

我等他们进去以后，才从车上下来。

还好公寓没有什么人进出，电梯上到12楼就停了。我深吸一口气，进了电梯，按了12楼。

电梯门开的瞬间，莫闻冷着脸站在外面。我愣了一下，低下头。

他似乎有些无奈，把我从电梯里拉出来，低声在我耳边说，“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走。”

我见他没有怪我，就连忙点点头。

对面的房子半掩着门，忽然从里面传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莫闻的脸色瞬间变了，整个额头青筋暴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转身就冲进去。

我担心地跟着进去。

进门就看到莫闻的搭档一脸凶狠，正对着地上的人拳打脚踢。那人蜷成一团，一脸泪水和血混合着，无比可怜地哀嚎。

屋子里的东西多数被打包了，他身边也躺着一个行李箱，看来他正打算跑路，却不想刚好莫闻和搭档追来了。

“阿哲！”莫闻一脸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然后疯了一样冲过去把他的搭档顶到一边。

他的搭档显然没想到莫闻会忽然对他动手，被撞翻在地上。

莫闻冲过去扶起地上的阿哲，触到满手的鲜血，他刚想把人抱起来。搭档一个拳头把他揍到一边，然后抓起他的衣领，把他顶在墙上，怒吼道：“你疯了？你他妈想干嘛？”

“大哥，求你放过他吧。”莫闻一嘴的血沫子，哀求道。

话音刚落，搭档一膝盖顶在他的肚子上，吼：“他妈的你以为要是没把钱带回去，那家伙会饶了我们吗？”

莫闻倒到地上，搭档一只手就死掐住阿哲的脖子，脑后却突然受到重击，血溅了起来，整个人往前一扑。莫闻手里拎着椅子，浑身颤抖着。

阿哲被吓得够彻底，两眼空洞摊在地上。

莫闻摇晃着，上前拉起阿哲的手臂，扶起他往外走，我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帮着扶着阿哲。

外面已经下起雨来，还好天也黑了，不然他们两人一身的血迹难免被怀疑。

我们三个人深浅脚在瓢泼的大雨中走着，我依然听得见阿哲断断续续的哭声，他被伤得不轻。

我在等着莫闻做决定，要是莫闻刚刚不在电梯外等我，或许阿哲就不会被打吧，可是莫闻该怎么和他的老板交代呢？

一路上，除了晃得眼睛疼的汽车远光灯，就只有开闸似的雨水。

走到一处堤坝，阿哲挣脱我们的搀扶，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我回头看莫闻，他难得地皱紧眉头。

阿哲忽然回过身，冲着莫闻大声哀吼，“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阿哲咆哮着，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他蹲了下来，软弱地哭泣，哽咽着骂：“我恨你！我恨你！”

我难过地别过头，明白这个阿哲就是莫闻喜欢的那个笨手笨脚却单纯快乐的男孩，明白莫闻说着走投无路时眼睛里无声的哀伤，明白反抗是多么脆弱的自卫。

旁边是汹涌浑浊的江水，决绝地往下游奔腾，雨拍打得我几乎要张不开眼睛。

莫闻缓缓地，在哭泣的男孩面前蹲下，他不辩解，不埋怨，不诉情，只是将两只手伸到后面，“上来吧。”

莫闻背着还在哭的阿哲，头上的纱布已经被雨冲湿，他逆着风雨，一个个脚印坚定地往前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