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交错

多年后，少女仍旧还是最初的那副模样，然而老妇人已是白发如霜，如今正处于弥留之际。

坐在床前的少女神色悲恸地望着老妇人，昔日对方那张天真烂漫的童颜在她的脑海之中闪过了一遍又一遍，她有好多话想跟对方说，然而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能否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呢？”

老妇人抬起了布满皱褶的右手轻轻地搭在了少女的手上。无边的悲楚袭向了少女的心头，她极力压抑着正欲喷薄而出的悲伤，轻咬着下薄唇，点了点头。

待酝酿完心绪后，她这才开口幽幽地说道：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天，一名寻常少女同父亲一起来到了一座大山里头。他们的目的是拾一些干柴回去烧火做饭。

原本一切进行地都还挺顺利的，奈何少女生性贪玩，在收集干柴的同时，逐渐远离了父亲的视线。

待少女回过神时，她已经来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洞穴前。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擅自走进了洞窟之中。洞窟之中一眼看去空空如也，然而心细如她，在洞窟的角落之中发现了一枚寻常鸟蛋大小的闪着金光的珠子。

在少女准备仔细端详的时候，珠子忽然像游蛇一般，顺着少女的掌心一路钻进了少女的心房之中。前所未有的疼痛，令少女当场昏厥了过去。少女苏醒过来后，一个劲儿地就往山下跑。在奔跑的途中，她忽然意识到沿途的风景变得是如此的陌生。

不安的情绪占据了她的整颗心房！

最后，少女凭着印象中的小路，回到了村子。然而眼前的村子早已不复昔日的模样。无尽的废墟和荒草，刺痛了她的每一根神经。

腥红的画面不时闪过她的脑海，无尽的杀戮和哀嚎在她的灵魂深处激荡不休。

当原本模糊不清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可辨后，少女这才意识到，在那颗珠子的作用之下，她早已变成了一个非人非妖的怪物！然而比成为怪物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

村子里的几十口人，包括她的父母，皆都命丧于她的毒手之中！

后来，尝试过无数遍自尽皆都失败的少女，带着深沉的罪孽感，回到了洞穴之中。她决定将自己封印起来，永生永世不再踏入人世半步。

春生夏长，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某天，闯入洞穴的一名年轻的降妖师解开了少女的封印，并将其带下了山。

随着年月的流逝，少女心中所怀有的罪恶感已远不如从前了。再度苏醒的她，除却性情变得冰冷如霜，其他地方和寻常人也没有太大的分别。私心爱慕于她的青年降妖师，不顾族人的反对，毅然娶了她。

婚后不久，少女生下了一名女婴。

在少女和青年的悉心照顾之下，小女孩逐渐健康成长。

青年炙热的爱火，慢慢地融化了少女心中的冰霜。

后来，他们坠入了爱河。

在少女误以为自己也可以像个人类那般与有情人白首不相离的时候，青年降妖师却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命丧于恶妖的手中。

少女认定上天这是在惩罚她，为了心爱的女儿能够不被自己所牵连，她选择离开了那个家。

在离开那个家的时候，少女无比清楚地记得，那是小女孩第一次完整地喊出了“娘亲”两字，然而她却没能给予对方任何的回应。

她决绝地离开了。

当她再一次与对方相见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十年。曾经的那个连话都还不太会说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位老妇人，而她……仍旧还是一名少女。”

少女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老妇人便咽了气。

少女心中哀伤，但却没有落下一滴热泪。

眼前这张爬满褶皱的脸，逐渐和昔日那张童真的容颜融合，少女勾了勾唇角，轻声呢喃道：“乖孩子，睡吧！睡吧！娘亲会一直陪伴着你的！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葬礼后不久，曾与少女有过约定的河神大人来到了村庄。

他该索要自己的报酬了。

在河神大人出现的那一刻，少女便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她没有多说别的，只是朝着对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后，河神大人便离开了。

不日，风云骤变，连续下起了特大暴雨。

眼看河水就要泛滥波及庄家和村舍时，少女不急不慢地披上了红妆，之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来到了河岸上方的悬崖边。

“小茶，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村长在听闻少女的怪异举动后，杵着拐杖淋着暴雨来到了悬崖边，望着一袭红衣欲跳河的少女，他直摇头道，“你不要做傻事啊！”

“这是我应有的报应。”少女勾着唇角，笑容之中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阴霾。正确说来，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赶紧下来。”望着少女那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模样，村长跺了跺手中的拐杖，整个人都快急死了，“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啊。”

“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以人牲祭祀河神。往后，请记得告诉村民，好好供奉河神大人，他会保佑村庄风调雨顺的。”说话间，少女朝着村长行了个礼，而后转身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滚滚洪流之中。

“小茶！”

在少女跳入洪水之中的那一刻，倾盆暴雨瞬间止住了，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也被金灿灿的阳光撕裂出了一道口子。

天空放晴了，洪水也逐渐归于平静了。

暴雨过后，无人不记得这场安宁是一名红衣少女献祭了自己换来的。

事实上，在少女投入河中的后一秒，一只浑身沾着污浊泥巴水的小狗也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