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公孙尚

百年前——

“夫人，大少爷他不在房间！听张管家说，大少爷他又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牵着一匹马出去了！”

夏日清晨，公孙府的后花园内，一名仆人走到公孙夫人的身旁站定后，轻声回禀道。

“这孩子……”

公孙夫人瞧了眼桌前的热粥，神色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她本想着今个儿天气不错，想同好久没有聚在一起用过餐的长子好好在这后花园一边赏花一边慢慢品尝清粥的，谁料一大早便听到对方已经出去了的消息。

“夫人，是否需要安排人出去找——”

“不必了。难得尚儿肯踏出这个家门，到外头去走走，就随他吧。”仆人的话还未说完，公孙夫人便抬手示意对方不必多此一举，继而轻声说道：“你且下去吧。”

“是，夫人。”

听公孙夫人这么一说后，仆人便躬身施了个礼，而转身离开了后花园。

在踏出后花园的时候，他瞧见了府中的两个丫鬟同一个新来的小丫鬟在廊檐下边擦地板边交头接耳的，因好奇她们在讨论些什么，仆人便悄悄地靠了过去——

丫鬟甲：“听说了没，大少爷又跑去那种地方了！”

丫鬟乙：“是的，听守门的阿卫说了。”

丫鬟丙：“欸？！你们说的‘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啊？”

丫鬟乙：“就城西外面的那片传闻之前是乱葬岗的地方啊！”

丫鬟丙：“……乱葬岗？！……真的假的？大少爷他干嘛……跑去那么阴森恐怖的地方？”

丫鬟甲：“就算你是今天刚到我们公孙府的，在这之前多多少少也应该有听说过一些关于我们大少爷的事情吧。”

丫鬟丙：“嗯，听说是……一个极度家里蹲，十年来都没有出过家门，如今三十而立的年纪了，仍旧没有妻妾，且……热衷于佛学什么的！”

丫鬟甲：“没错，大少爷他极度崇尚佛学。所以说，可以理解吧，去坟堆什么的。……虽然就现在来说，也不能称之为坟堆了。”

丫鬟丙：“还是……不太理解！”

丫鬟甲：“真是个笨蛋呢，大少爷他肯定是去那里超度亡魂了。”

丫鬟丙：“大少爷他虽然喜欢佛学，不过他并没有削发出家吧，也就说他应该不是僧人吧，那样……也可以超度亡魂吗？”

丫鬟甲：“嘛，这个我们也不清楚。”

丫鬟乙：“不过……我到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丫鬟甲、丙：“什么意思？”

丫鬟乙：“说起来，是从大前天开始的，对吧？”

丫鬟丙：“……大前天？”

丫鬟甲：“嗯，没错，是大前天。”

丫鬟乙：“大前天李府的二少爷终于成功地将我们家万年不出门的大少爷给拉了出去，说是一起骑马四处走走来着。”

丫鬟丙：“然后呢？”

丫鬟乙：“也不知那李府的二少爷是不是有意的，偏将我们家大少爷带到了那处死人堆里！”

丫鬟丙：“难道说……还有更深层的故事吗？”

丫鬟乙：“说起这个的话，就不得不先说一下那个乱葬岗的成因了。你们两个年龄小，应该对此并不熟悉吧？”

丫鬟甲、丙：“嗯，不太明白。”

丫鬟乙：“事实上，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一点点。”

丫鬟甲、丙：“所以呢？”

丫鬟乙：“传闻十年前城西外的某个小村庄爆发了非常严重的疫情！为了避免疫情传入京内，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被秘密处理掉了！”

丫鬟丙：“什么……所有人？！”

丫鬟乙：“是的，无论是否感染了疫病，都被一并处理掉了！而处理这件事的官员正是……”

数日前——

“距离当年的疫情事件，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时至今日……”单手牵着缰绳的李蔚看着眼前这片昔日的乱葬岗、如今的青草地，而后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公孙尚，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还没能从悲伤之中走出来吗？”

“生、老、病、死、怨憎会——”

“够了！”公孙尚这一张口，便立即点燃了李蔚心中一直以来所积攒的怒火，在冲对方怒吼完之后，他心中当即又觉得惭愧不已，因而耷拉下了脑袋，道歉道：“对不起！我……只是……”

“……”望着李蔚低头道歉的模样，公孙尚心里五味杂陈，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看向青草地上的那株光秃秃的梅树，没有言语。

“若是以往，不论是开心的事情，还是不开心的事情，你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于我！你可知……”李蔚抬手轻轻地抚摸着骏马的鬃毛，语气之中夹杂着对昔日两人情谊的无限怀念和深沉的怅然，“这十年来，我……一直都在等你向我倾诉的那一天！然而……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却始终……”说到这，他停顿了下来，继而抬眼看向了公孙尚，望着对方那双原本清冷无波的眼神之中所浮现出来的一抹悲色，他自身原本被哀伤所浸染的眸子转而明亮了起来，“你……”

“倘若‘悲伤’便足够的话，于我而言，会否太过宽容了！”

“……”

公孙尚的语气之中听不出丝毫的情感波动，这令李蔚一度认为自己刚才从对方眼眸之中所捕捉到的悲恸之色，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这感觉令他愈发愤懑不已，在极力压抑自己内心的怒火之后，他转而低头冷笑了几声，道：

“成天摆着一副看透尘世的无欲无求的清冷模样！说到底，那只不过是你不愿面对现实的伪装而已吧！你欺骗得了别人，但是瞒不过我！公孙尚，你就是一个懦夫！不敢直面现实的懦夫！！”

“……”

“如果真的为此感到自责和悲伤的话，哪怕拿出一点点的勇气……只需要……一点点的勇气也好，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胜过将自己囿于那一方白墙黛瓦之中啊！”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话一吐而快之后，李蔚便翻身上了马，在临转身离开前，他幽幽地说道：

“相较于你现在所端着的这幅不悲不喜的模样，我想未艾她……更愿意看见痛哭一场过后，好好为自己活下去的那个你吧！”

“……”

“驾——”

李蔚在将自己心中所想要表达的东西都传达给对方之后，便扬鞭离开了，独留公孙尚一人站在青草地上，望着那株立于青草地上的梅树久久没有动静。

昔日的乱葬岗，如今放眼看去和寻常荒草地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落在公孙尚的眼中，却是无尽的枯骨和游荡不休的孤魂——

“……红梅！”

立于这片鬼哭无明的荒凉地上的红梅树，从最开始便引起了公孙尚的注意，望着它在无数怨气滋养下而拔地而起的模样后，他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诧的模样，只是静静的、静静的观看着——

“如果真的为此感到自责和悲伤的话，哪怕拿出一点点的勇气……只需要……一点点的勇气，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望着这株充满邪气的红梅，公孙尚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李蔚刚才对他所说过的这句话，他低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而后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是啊，十年了！已经……不可以再回避了！”

清风拂过，风中传来了梅花的香气，公孙尚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往红梅底下靠了过去。

待来到红梅树下后，他便盘膝坐了下去，同时开始念诵起了晦涩难懂的咒语。在经文的刺激之下，那些原本四处飘荡的魂魄，开始聚集了起来，并张牙舞爪地袭向了他，因为有佛光加持的原因，那些厉鬼一旦靠近，便被弹飞了出去，却也因此令它们更加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袭去。

在众多鬼爪的攻击之下，原本密不透风的佛光出现了丝丝缝隙。即便如此，公孙尚的脸色仍一脸平静地念着咒语。待消耗掉亡灵的怨恨之力的同时，他自身亦耗损了非常大的体力。

待公孙尚准备就绪，想要开始净化游魂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仿佛是感受到了众游魂心中的恐惧一般，挺立于风中的红梅忽然开始激烈地晃动起了枝桠，并发出了刺耳的悲鸣声，霎时间红梅的花瓣如雪花一般纷纷而落，原本失去力气跌落到地上的游魂逐渐恢复了气力，并纷纷迎着如雪的花瓣飞向红梅的树冠，最终与之融为一体。

“……失策了！”功亏一篑的公孙尚暗叫不好，一心想着净化游魂的他，完全轻视了红梅本身的存在，“原以为只是在怨灵的作用之下才生长起来的，看来……本身就是妖邪之物呢！”

“可恨的人类，我要杀了你！”

“……未艾！”

最终，化身成为红衣女子的恶鬼，挥舞起闪着寒光的鬼爪，朝着瞪大了双瞳呆怔在原地的公孙尚的胸口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