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未艾

十二年前，某个春和景明的日子里，公孙尚和李蔚一同前往京城外的某座深山狩猎。

在茂密竹林之中狩猎野味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名采挖春笋途中被小妖纠缠的女子，公孙尚便上前将其解救了下来，并将对方送回了村里。

“公孙兄，刚才的那一幕，便是人们常说的‘英雄救美’吧！”

骑马离开村庄后，李蔚张口打趣道，虽说如此，然而他的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微妙的感觉。

“……英雄救美？”

被李蔚这么一说，公孙尚不禁低语了一遍，像是在反问对方，又更像是在问自己。李蔚见状，赶忙打了个哈哈，转而说道：“算了，公孙兄向来迟钝，还是不要在意这些的好。”

“既然要我别在意，你刚才又为何要提及此事？”

“嘛，这个……怎么说呢！”李蔚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皱眉道，“因为……刚才……看你们两人的眼神……好像……有点……那啥……”

“‘那啥’是指？”

“算、算了，没什么，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吧。”李蔚暗自叹了口气，而后扬鞭朝着城门而去。

这之后不久，李蔚又拉着公孙尚一同外出狩猎，不过目的地不再是之前的那座山，当公孙尚问及为何不去之前那座深山狩猎时，李蔚却回答不上个所以然来。

“这附近的深山野林之中，唯有那座山的野味品种和数量是最多的吧，为什么想要去其他的地方呢？”

“那个……怎么说呢，探、探索……对，探索其他新鲜的地方，不是能够发现更多有趣的吗？每次去同一个地方狩猎，公孙兄不觉得腻烦吗？”

“不会，就算是同一个地方，每次去我都觉得很新颖。”

“这样说来也对！”李蔚瘪了瘪嘴，嘀咕道，“反正每次狩猎公孙兄都是看风景的，指望公孙兄看腻一个地方，还真是困难。”

“……？”

听李蔚这么一说，公孙尚歪了歪脖子，表示不太理解对方这话中的意思。李蔚见状，转而耸了耸肩，说道：“算了，听你的吧，还是去之前那座山吧。”

“……”

而后，两人一同策马往熟悉的深山而去。

路上，公孙尚见向来话多的李蔚沉默不语，便开口问道：“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吗？”

“……欸？！”听公孙尚这么一说，李蔚整个人怔住了，待反应过来时，他咧嘴哈哈一笑道，“什么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么！”

“话虽如此，总觉得……”

“别想太多，我什么事都没有！不……也不对，也不能说什么事都没有！”

“……？”

“应该说，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个……就是……怎么说呢……公孙兄一个修炼佛法、喜欢佛学的人，为什么会跟着我出来杀狩猎呢？”李蔚低声嘟囔道，“虽说每次你都只是在一旁观赏风景，没有亲自参与其中，但是……却也从来没有劝说过我，不要去狩猎之类的。”

“不可说。”

“……又来这一套！”

李蔚全然搞不明白公孙尚唇角这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所想要表达的意思，为此，他略显无语地耸了耸肩，而后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对了，私塾的夫子今早拜托我了，说帮忙抓两只野兔子回去。”

“抓去做什么？”

“这个我倒没有去问他呢。”李蔚嘿嘿一笑道，“我想……肯定和传授知识给学生有关吧，我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我知道了。”

“我说啊，公孙兄突然煞有介事地点头做什么呢？整得好像会帮我一起抓似的。”

“不用抓，同它们商量一下就好。”

“……欸？！”

之后不久，公孙尚便在李蔚一脸惊诧加崇拜的复合表情下，轻轻松松地唤来了两只小野兔。在李蔚看来，公孙尚“手到兔来”的模样确实很轻松，不过事实上可费了公孙尚不少功夫。

“公孙兄……这是……怎么做到的？”李蔚将公孙尚捧着的两只乖巧得好似人工饲养的小野兔接到自己的怀中，同时一脸好奇地看向对方问道。

“就跟它们说，想带它们去好玩的地方，它们便点头答应了。”公孙尚一本正经地说道。

“刚刚也没见你开口说话啊！”李蔚嘿嘿一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哦！”

“我又不是出家人！”

“嘛，别这样，告诉我嘛！怎么做到的？我真的很好奇啊！”

“不可说。”

“……又来！”一听公孙尚说出这三个字，李蔚便知晓即便自己软磨硬泡，也不可能从对方的嘴中得知什么了，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的任务轻轻松松地完成了。

“要回去吗？”

见李蔚将小野兔放进背篓中安顿好之后，公孙尚不禁开口问道。

“还不想那么早回去！”李蔚抓起缰绳，边往山林小径深处走去，边开口说道，“公孙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子压根就不喜欢看见我在他眼前出现，回去只会碍他的眼。”

“李大人他没有你想的那么——”

“我知道的，老爷子人很好，说到底……我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别想太多，做自己就行。”

“果然，还是公孙兄最懂我了。”

“人各不同，这是这个世间最为美好的。”

“话虽如此，不过我常常还是会想，如若能够像钱兄和赵兄那样能文或者能武的话，便也能够成为一个可以报效国家的有用的人了吧。”

“身而为人，有所追求和抱负，固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大可不必强求自己。”

“是吗？在公孙兄眼里看来……我已经足够好了吗？”

“是的，已经足够优秀的了。”

“那……具体怎么个优秀法呢？”

“哄得了小孩，逗得了老人，箭法也不逊色于能够百步穿杨的养由基。”

“哈哈……”

公孙尚这一本正经回答地模样，惹得原本有些压抑的李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见对方笑得开朗，公孙尚也跟着下意识地上扬起了唇角。

而后不久， 两人一边深入丛林之中，一边聊起了以前的趣事，说到搞笑的地方时，还都忍不住发出了笑声，惊得野鸟走兽四处逃窜开来。

“救、救命啊！”

“这声音……”

从丛林深处传来的呼救声，引起了公孙尚和李蔚的注意，两人相视一眼，而后弃下马匹快速往声音的来源处疾奔而去。

“住手！”

林深处，只见一名蓝衣少女被妖邪之物团团围困，行动不得。

公孙尚和李蔚见状相视一眼，而后非常默契地点了下头，继而李蔚弯弓搭箭，公孙尚则默念咒语，附带了咒术的利箭脱离弓弦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往妖邪之物袭去。

“未艾姑娘快蹲下！”

说时迟那时快，反应过来的未艾在公孙尚的话落之后快速蹲了下来。与此同时，那些个躲闪不及的妖邪之物皆命丧于灼灼燃烧的利箭之下。

“未艾姑娘，你……还好吧？”

收拾掉妖邪之物后，两人快速往倒地不起的未艾身旁跑去。

“我、我没事。”话虽如此，不过未艾哆嗦的嗓音，显然暴露了自身的状态，意识到自己拿显而易见的谎言后，她叹了口气，而后点点头，坦诚道，“谢谢你们再一次救了我！如果不是刚好遇见你们……我恐怕就……”

“你的脚……受伤了？”早就闻到了血腥味的公孙尚在一番观察后，最终将视线锁定到了未艾的脚上。闻言，未艾缩了缩脚，因为一开始便不希望太多叨扰对方，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便有意将伤口遮挡了起来，怎料还是被对方给发现了，为此，她努力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轻摇头道，“没什么大碍的，只是刚才在逃跑的时候，被芒草划伤了而已。”

“我先帮你简单包扎一下。”公孙尚二话不说便取下了自己额上的抹额，而后小心翼翼地替未艾包扎起了伤口，未艾本想阻止对方这么做的，奈何对方气势太过强硬，最终便只好妥协了。

“是被抓伤的吧！”

“那个……”

包扎完毕后，公孙尚如是问道。

未艾本想继续撒谎，然而面对公孙尚那双犀利的眼神，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

“只是止住了血，如果不想被感染的话，还需要进一步的处理，还是说……你懂得怎么处理这种问题。”公孙尚试探性地问道。

“我……”

“来，我扶你起来。”

“谢、谢谢。”

站在一旁的李蔚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公孙尚，这是他头一回看见对方露出了如此紧张一个人的神情。与此同时，一直困惑在他心头的难题，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答案，令他下意识地勾起了唇角。

“公孙兄，我和夫子约定的时辰就快到了，得先回去了。”

“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放心吧，我可以顾好自己的。”

“那……路上注意安全。”

“嗯，就这样。”

李蔚本想着潇洒转身离场，直到一滴热泪滑落脸庞时，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洒脱。

“不过，还好……还好没有给其他人造成困扰！”——他勾了勾唇角，而后迎着林间的微风，翻身上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