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没想到又见到小货郎。

水烟城水多，雨也多，淅淅沥沥地落个不停。

红粟撑着把竹骨油伞走着，在雨中美得雌雄难辨，像是画中出来的人儿。

远远看到，一只小货郎抱着个大大木箱子坐在城隍庙前一脸为难。

小货郎今日囤了些胭脂水粉，打算卖出去，却被这天气断了财路。

“喂，小货郎，干吗呢？”小货郎眨眼盯着来人，是昨天的那个美人，莫名脸就有些热。

见小货郎张嘴又发不出声的样子，红粟这才想起，人是个哑巴。

“你这小哑巴倒有趣，明明发不出声，却还要做个货郎，叫卖都不会，怎么卖东西。”红粟干脆放下伞，坐到他身侧，也不怕那台阶脏。

小货郎盯着他，眼睛瞪得鼓鼓。

“怎么？不开心我叫你哑巴？”

被问的人点了点头，人生在世总有些在意的东西，小货郎就讨厌别人叫他哑巴。

红粟看着他那副委屈又愤怒的样，理了理自个儿颇乱的发丝，微微偏头:“总不能就叫你货郎吧？”

小货郎盯着他看了许久，站了起来，放下刚刚一直抱着的宝贝木箱，拿出笔墨宣纸，写下“吾先”二字。

“你叫吾先？”红粟看些那端秀方正的黑字白纸笑弯了眉眼。印着水雾的眸子盯着小货郎，嘴里“吾先，吾先，吾先……”的念，两个字被他念得缠绵多情，直到把吾先的耳根都念红了才堪堪罢休。

然后再小货郎手中夺过毛笔，在宣纸一笔一画写下“红粟”二字。

“我叫红粟，你可要记好。”

（四）

“你箱子装了什么？”

见吾先将纸笔墨宝贝似的放在箱中，红粟忍不住凑了过去用眼看。

“胭脂？！你用来卖的？”红粟眼疾手快拿出一盒，闻了闻，又抹了一些在脸上。

吾先见他涂了胭脂，只觉得这人又美上一层。

胭脂用了也不能卖了，就送给他好了。

哪想那兴致勃勃的抹着胭脂的人转身对他说:“这些胭脂一共多少钱？我全带回去。”

红粟看着吾先张着嘴的惊诧模样，忍不住伸手去掐了掐他的脸颊，笑得愈加开怀:“高兴傻了？”

吾先感觉到痛，也就反应过来，对着红粟憨憨地笑起来。

笑容明明透着傻气，可那双桃花眼偏为他添了几分风情，红粟一时间觉得移不开眼。

过了很久，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两人一时无话，就这样呆坐在门前。

雨从檐上落，在面前形成雨幕，把山水都淡化，只看得清身旁人，不知怎么。

红粟有伞却也不想走了。

（五）

“那小货郎是第几次来风月坊了？”桃梦摇着把蒲扇侧头询问红粟。

红粟想了想:“有五次了吧。”

桃梦接过红粟倒的茶，小啜了一口:“莫不是看上了坊中的姑娘？哑巴穷小子与风月佳人的故事，啧啧啧。”

“可也没见他点过什么姑娘。”红粟却有意维护着。

“一定是因为穷啊。这种穷小子我可见多了。”

“或许吧，我去调一下琴，今晚有贵客要来。”

红粟心里有些闷，说不出什么情绪。于是今天吾先来的时候，他也不像往常笑着招呼他，只让他自寻个位置坐着。

吾先自从成为哑巴，心思就比常人敏感些，也怕自己被讨厌，就乖乖坐在角落。默默看着台上那人红衣抚琴，手指翻飞，行云流水之态。

自上次红粟买了他的胭脂，已过去月余。

其间他卖东西，都会遇上红粟。

总是笑得媚态千转的人走过来，有时是从他这购一些杂货，有时帮着他吆喝，无论如何，全是对他的好。

红粟看着台下那富态的男人，笑起来满脸褶子相当油腻。

水烟城的张员外，女儿是当今受宠的张贵妃，这是个有权有势的主，本该讨好。

可是他只要想到小哑巴，就心里不舒服，琴也越弹越快，“咣”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他只好欠了欠身，抱着琴向看台下面的人们笑:“红粟今日身体不适，也弹不出什么好曲子了，对不起各位看客了。”

回到后台，却发现刚刚坐在角落的家伙正巴巴的站在这儿，递过一张纸，上面问:“你生病了吗？”

“你才有病！”

吾先忙低头又写:“那为什么身体不舒服？”

回他的是个不相干的问句:“你这个月来了五次，不，加上这次，六次风月坊了，为什么？”

吾先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红粟看他这憋红了脸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真是桃梦姐说的那般:“是为了坊中的人吗？”

吾先付了付，看着红粟，脸更红了，只重复点头。

红粟今天憋了一天的闷气，像豁了个口子突然泄出来，说出的话都带了刺:“别想了，你又穷又哑，谁看得上你？别整天来坊里晃，碍眼。”

吾先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了懂意思，一时又气又急，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拿起桌上的茶就泼到红粟脸上，头也不回的走了，也不管身后那人如何暴躁。

你将别人当朋友，可人家根本没把你回事，吾先也有心，怎么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