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红粟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也是气得不得了。

身上湿漉漉的，心也跟着湿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好歹是个风月场里打混的，套话和好话学了一堆，偏生遇到这小货郎，非要拿嘴针戳上一戳他才甘心。

不想让他看上这坊中的女子，觉得他配得上更好的，也想要他多看看自己。

心里这样想着，红粟突然站了起来，惊得旁边为他擦头的桃梦跌坐在地上。

“小祖宗，你是怎么了？吓死姐姐了，不会是被那货郎泼傻了？”

红粟却想，这回比傻还可怕，自己当真喜欢上一个男人了。

当然了，这种事红粟不会过多纠结，喜欢便是喜欢了。

他这一生活得并不顺遂。

年幼丧母，父亲将他卖了为娘亲下葬。起初是做仆役，年纪小，受的欺负多，整天非打即骂的，伤痕累累。

再大些，主人家没落。他眉眼长开了，艳丽得很，主人便将送进勾栏换了钱。

他受的苦很多，所以就不会去纠结那些让他苦累的东西。

他既喜欢上了小货郎，就想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白头到老的那种。

（七）

次日，红粟换好衣物，又添了妆，就到小货郎经常摆摊的地方，等着他。

其实这与小货郎相识这一个多月，他都是如此，等着小货郎来卖东西，他再与他“偶遇”。

原来自己喜欢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红粟用伞挡住正晒的日头，坐在檐下等着，不自觉就哼起了小曲，真好啊，自己怎么就这么喜欢上那家伙呢？

心里有种饱涨感，很想和他说话，然后告诉他:“我心悦于你，你跟了我吧。”

可从清晨到日暮他都没有等到小货郎……

或许是去别的地方卖东西了吧，货郎总是四处讨生活的。

只要那家伙还在水烟城，总会遇上的。

往后几日，红粟几乎成了桥头的一幅景，他站在檐下，无论晴雨，都撑着一把伞，等着一个人。

桥头的算命先生最先看不下去:“这位姑……公子，你整天的站在这里，是在干吗？”

红粟看也不看来人，淡淡答到:“等人。”

“等的是什么人？”

“小货郎。”

“哦？是那个常在这摆摊的小哑巴吗？”

红粟眉头一皱，这才正眼看着那发须皆白的算命先生:“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哑巴。”

“是老朽失礼了。这小货郎的母亲患病，他这几日都忙着在家照顾母亲呢。”

“那他家在哪？”

“水烟城西，桃花巷。”

“多谢。”

（八）

次日清晨，红粟打听了一路，来到桃花巷前。

巷子两旁的院落都探出粉红色的枝条，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路上辅满花瓣，空气中浮动若有似无的香气，有花香亦有酒香。

红粟踩着满地落红，撑伞来到巷子深处的一个小院前，抬手顿了顿，还是叩了门。

过了些时间，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小货郎那张被双桃花眼衬得俊朗风流的脸便落入了红粟的眼里。

红粟立马笑了起来，后面灼灼桃花，却都不及他唇角一弯。

“小货郎，我来寻你了。”

“怎的是这幅表情？”

“哎哎哎……！！别关门啊！”

“啊，痛、痛、痛！挤着我了！”

红粟耍无赖般的将半边身子卡在门中间，对吾先叫嚷着。

吾先想着母亲的病再加上之前在楼中的不愉快，心里自是不舒畅。但又不想弄痛红粟，还是松了关门的手，让这个无赖进了院子。

但全程没给过好脸。

院子右边里种了两棵桃树，离得太近，有部分枝条缠绕在一起，看起来也别致好看。春色喜人，院子里铺了一地粉红。

左边就是一块菜地，种了些时蔬。

红粟大致打量了一圈，就随着吾先进了屋里。

不同外面的生机盎然，即便打扫得干净规整，屋里还是透着一股衰腐之气。

“先儿，是谁啊？”右边的房间传来虚弱的询问声。

只见吾先重敲了三下桌子，里面人提着气断断续续的说:“既是朋友…咳咳…就好生招待着，莫…要怠慢了。”

吾先又轻敲了三下桌子，像是在答屋里人:“嗯。”

红粟现下了然，便道:“伯母好，在下红粟，前来拜访，多有打扰。”

“我家先儿，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你是第一个来看他的，平素一定亲密。”

房内的人好像开心了些，说话也不像刚刚那般死气沉沉。

红粟也接了话:“这是自然，吾先平日里虽没话，但人却是好的，我也愿意与他亲近。”

吾先听着，心里一时也说不上什么情绪，只是暖和了些，没那么冷。

日上三竿，吾先就出去做饭了，红粟干脆搬了把椅子坐着，与老太太有一波没一波的聊着。

一老一少隔着面墙，倒也聊得甚欢。

听了不少吾先小时候的事，红粟寻思可以去找那个还在斗气的家伙谈谈了，就和老太太招呼了一声，说去厨房帮忙。

红粟进去的时候，吾先正准备把刚炒好的白菜装进碗里，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红粟觉得很安心，这个人在自己眼前，没走就好。

吾先感觉有人从身后抱着自己的时候吓了一跳，手里的瓷碗都掉进了锅里。

“哎呀呀呀，小货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罪魁祸首没半点自觉。

还笑嘻嘻地看他，闪到他跟前，迅速地将锅里的瓷碗拿出来，再装做可怜兮兮的举起自己泛红的指尖:“好烫啊，小货郎，奴家要吹吹。”

自然是得了个白眼。

继而吾先在红粟手上浇了一勺凉水。

母亲说既是朋友来了，就是巷尾酒肆打些酒，吾先向来听话。

只是一路上……

“小货郎，你竟然为了我去打酒啊，我很开心诶。”

“小货郎，笑笑嘛，伯母说你小时候可爱笑了。”

“小货郎，你怎么不理我啊~。”

“吾先，这酒真香。”

“吾先，你在看什么呢？台上那说书人讲的故事是挺好的，你是不是也喜欢啊。”

“吾先，我帮你提吧。”

“吾先，吾先，吾先~……”

吾先心道:没有这个扰人的家伙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