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红粟跟了张员外，吾先也不再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独坐到天明。

明明之前好似有着千丝万缕的两人，在同一座城里也再见不着。

他们好像都忘了心里有一个人，不听不看，又聋又瞎。

红粟被张员外鞭打得浑身是伤倒在血泊里的时候想:“这大概就是他轻信他人的下场吧。”

那日看到吾先与那个女孩的亲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坊中，正巧遇上了张员外来寻他。

“小美人，你怎么这么一幅不开心的样子？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躲开不规矩的肥手，他看着这个满脸肥腻的男人，这个人到现在为止都是喜欢自己的吧。

他笑了起来:“员外，你还要不要红粟？”

不是吾先，其实谁都无所谓，他只想活得顺心，不那么苦。

“要的要的，我日日可都想着你呢。”

“是吗？那今晚我便与你回府吧。”

“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那只肥手再次握住了他的手，他却没再推开了。

可后来他才知道，张员外是个以虐待床伴为性趣的人。

他以为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会是他的救赎，哪想又换来一场噩梦。

每次他像个畜牲一样趴在床上被迫与这个恶心的男人交欢时，他就会想起在那样一个夜里，他曾勾引过他喜爱的男子与他共赴云雨。

那个人不会说话，却温柔霸道的紧抱着他，他们彼比相贴，契合无比。

那个人还用口型告诉过他:“我喜欢你。”

并没有用声音，仅只是气流，就可以让他爱得发狂。

他庆幸极了，那时的自己格外干净。

他庆幸极了，他献给吾先的，是最好的自己。

（二十三）

很快红粟就被玩腻了，留下满身满心的伤，在一场宴会上被献给了另一个权贵。

他随那个人去了廖城，是个离水烟城很远的地方，马车也要走上一个月。

这个权贵，比张员外有过之而无不及。

寒冬里，红粟被脱光了衣服拷在床上。

被子和衣服离他不过几寸，可他却拿不到。

恶劣的男人用狂热的目光看着光裸的他，逼透他，让他做出各种羞耻的姿势，玩弄他的敏感点，发出勾人的呻吟。

恶心，难堪，肮脏，就连府里的下等仆役都看不起他，时不时就对他冷嘲热讽。

而他只是穿上华丽贵重的衣服，包裹住那伤痕累累的身子，包裹往那颗不再为谁跳动的心。

很快，第二年初春，恶劣的权贵，也告诉他:“你可以走了。”

那个长着英俊面貌却宛如蛇蝎的男子笑着说:“本王有心爱的人了，不能让他看到你，但你也跟了本王这么久，我就不杀你，你走吧，天大地大，随你去。”

府里的男宠大多都被遣走了，却还剩了他。

红粟却只是笑，去他的所爱之人，去他的天大地大，随你去！

他不过想好好活着，不那么苦，却活到后面什么都没有的地步！凭什么！

他笑出了泪，狠狠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王爷，你所爱之人应该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吧，我真希望他能好好看清你的嘴脸。”

盛怒的男子掐着他的下巴:“你这么一个贱货，还不配在这里说话。”

“呵！我是贱货，王爷只会更脏！”接下来的感觉只能说痛，整个下巴都被卸了下来，接着很多人簇拥着上来打他，踢他。

他以为他会死，可他却活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发现自己的双脚被废了，却还活着。

他倚着块石头，闻着今人作呕血腥味，望着天边的月亮。

过了许久，他开始缓缓爬动起来，往着水烟城的方向，缓慢又坚定。

他过上了乞讨的生活，很累，很苦，却异常充实。

他每天用一半的时间爬行，一半的时间睡觉，乞讨，吃东西。

有时他会惊异自已还活着，却真的是活了下来，用这幅残破的躯体爬过高山，河流，遇见许多人。

有人帮助，有人奚落，有人唾骂。

九个月的长途泼涉，他又回到了水烟城。

他固定下来，只在城隍庙前坐着乞讨，运气好遇上好心人就吃一顿饱饭，运气不好，就饿着。

他听好多人说，水烟城桃花巷的酒肆有个说书人，讲的故事好听，声音也好，长了一双桃花眼，模样十分俊俏，很多小姑娘都喜欢他。

他也闻风爬去过那处，只是说书人那日因病正好没来，他没有看到这个人，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最后还被酒肆老板赶了出来。

他也就勇敢了那么一次，就不敢了，还继续在城隍庙守着。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总在这，只有他心里明白。

（二十四）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个月，转眼入了冬，雪花纷落，他却连一件保暖的衣裳都没有。

他只在城隍庙的檐下发着抖，雪融成水，将那方寸之地弄得又湿又冷。

“沙沙”的脚踩雪地声传来，他勉强睁开眼看来人。

是一位身着黑衣，撑着素伞挡雪的俊朗公子，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身边跟了位黄衫的杏眼姑娘。

那公子看了他一眼，从腰间掏出了一串崭新的铜钱，放在他面前的破碗之中。

“这些钱你拿去置办件暖和些的衣服吧。”清脆好听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他只低着头，看都不敢看来人了。

直到脚步声渐远，他才抬头看向那同撑一伞的两人，不知不觉泪眼朦胧，握着那串铜钱哽咽道:“原来…你的声音这样好听啊。”

（二十五）

那年冬天，水烟城的城隍庙前冻死了个残了腿的乞丐，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

只是他死的时候手里紧攥着一串崭新的铜钱，世人皆猜测纷纷。

或许是他还没来得及买衣物，就冻死了。或许这是他从哪里偷来的，不敢用。

城隍庙里的小道士心善，将他入了葬，葬在水烟城边寤初山的山腰上，正对着桃花巷的方向，又在他坟前植了棵桃树。

一起下葬的，还有那串崭新铜板。

乞丐头七那日，小道士在坟上了香，看了那墓碑许久，叹气道:“既然舍不得用，就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