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白衣火蝶葬不归人
小说: 缥缈云间浪 作者:一口草根子 字数:3495 更新时间:2019-09-22 12:12:20
琴音绝。琴弦断。
白衣少年指尖淌出殷红的血,敛着眸光,沉静得仿佛脖颈之间并非架着剑锋,却是繁花落了肩头。
江暮昭冷眼凝着他,一手揽着毫无知觉的云初尘,一手持剑。
“你这树妖,竟敢使妖法暗算我二人,若他有什么差池,你便等着成飞灰。”
他早该发觉,这屋里的香味是这个人身上传出来的,树灵就在这人身上!可他无用,却要云初尘替他挡着。
那少年总低着头垂眸不言不语,江暮昭看云初尘依然毫无反应的模样,心中有些焦躁,移剑挑起他下骸,逼着他与他对视。
少年总算抬了眸,江暮昭心中一惊。那满是血丝的双眼,还有满面的泪痕……
“……你哭什么?”
他双目无神,一片茫然。
“放了他吧。”云初尘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江暮昭的剑“当”地摔在地上,他对上那双清亮的眸,不觉眼里竟盈了泪,酸涩得难受。
方才在一片混沌中飘忽无所依,隐约间被一双手托住,云初尘睁眼,便见到江暮昭蜿蜒的轮廓间紧蹙的眉眼。
幻境忽然消失,恐怕是施术者灵力不足,看那少年此番模样,云初尘心中了然。
“疏玉,我知你并无恶意,可冯仵罪不当诛。”
疏玉的眼中重新凝了寒霜,他道:“罪不当诛?呵,他是罪不容诛!”
“你要知,眼中所见,未必为实。”
“他用他虚伪的笑容烫瞎了琛玉的眼,用他的甜言蜜语在琛玉嘴里下了毒,最后还要用……糟蹋了琛玉一身弱骨……他骗他!愚弄他!辜负他!哪点有假?”
疏玉情绪十分激动,言罢狠狠咳了几声,嘴角竟溢出鲜血来。
“冯仵看元琛玉时,眼里的情是真、宠是真、疼是真。你只见他在花楼里,身边众女环绕,却不见他一樽一樽饮酒时,眉头紧皱。”
“我给过他机会,他若能将他好好安葬,我怎会杀他?可他做什么了?他逃了!逃了……呵呵,真是可笑可鄙的小人!”
“你知道他为何会逃吗?万念俱灰,如坠幽谷。他那一刻已经是个疯子了。”
疏玉愣了神,脑中闪过冯仵转身奔走时,扭曲的步伐,诡异的哭笑声,还有那随手解了、顺风而飞的衣襟。
“可……若不是他,琛玉也不会死!”
“疏玉,你觉得,元琛玉可怨可悔?”
疏玉将脸贴在琴上,轻笑了几声,道:“他啊。悔死了。”
“你呢?”
“我?我不悔!这是我和他靠得最近的时候,我能护他周全……”
云初尘垂眸低声道:“你不能。”
那棵团花树所吸收的养分悉数用来养了元琛玉的身体,哪里够维持自身?疏玉早就知道这一点,方才大耗灵力,无所顾忌,其实心下怕是早已有了抉择。
“你说对了。我不能……我怕我死后,他无人安葬,孤零零地化为腐朽。他这样好的人,怎么能死得如此难看……”
疏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将故事告诉你,是将你视作知己。请求你,料理他的后事。”
“好。”云初尘应道。
江暮昭听二人讲了这些话,凭着丰富的看戏本子的经验,大致了解了一二,说到底就是三个男子间的爱恨情仇。
云初尘和江暮昭跟着疏玉来到了北望河畔那棵团花树下,疏玉灵力消耗太大,无法回到本体中去,云初尘便持剑引灵,将疏玉送回树中。
江暮昭捏了个火诀,将地上脸色苍白的俊秀少年火化了,在火光交映之中,看着烟雾迷蒙,看那白衣化作火蝶,狂舞成灰。
元琛玉的骨灰葬在了团花树下,疏玉向二人道谢。
江暮昭道:“谢什么谢,你也快入土了,少说几句话,好好养着吧。”
疏玉的本体情形已然不佳,纵然树灵归位,也难以回天,不过是时日问题罢了。
他与云初尘离开北望河,听见身后团花树簌簌地摇着小绒球的声响,江暮昭叹道:“让他少说话,他倒摇起来了。”
云初尘轻笑一声,道:“去哪?”
江暮昭揽了云初尘一把,吹了声口哨,道:“随我浪迹天涯如何?”
他想着要听云初尘用好听的嗓音软软地答一声“好”,可却先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尖细的两声“留步”。
看到来人,江暮昭脸色不悦,道:“你们俩有何贵干?”
云初尘认出这两只花灵便是由幻境中所见元琛玉浇灌的花幻化而来。
兰柒听出了他的不耐烦,道:“你以为我们想见到你这张臭脸?要不是疏玉哥哥,谁想……”
棠叶打断她,道:“疏玉哥哥不忍见花玉馆冷冷清清,如二位公子不嫌弃,愿请入住。”
“浪迹天涯?嗯?”云初尘眉梢微扬。
“咳咳,盛情难却。哥哥不如随我回去相夫教子?”
江暮昭说着撞了撞云初尘的肩膀。
“臭不要脸!”
“诶,你插什么话!”江暮昭瞪着兰柒。
路上闹着,二人二妖便来到了花玉馆。
短短两日,三番来到此处,回回心情皆是不同。此番江暮昭心情甚好,看那对联,突发灵感,张口便道:“团花簌簌,暖玉生烟。好个花玉馆。”
他时常嫌人家卖弄笔墨,有时自己却也爱显摆几番,当下取了纸笔,恣意纵笔,挥毫之间,潇洒自如,末了抖一抖纸,往旧联上一贴,那雅正小楷全然为两行狂草所取代。
兰柒在一旁看得皱眉,她不懂书法,说不上好与不好来,仅是觉得不大好看。
云初尘在他旁边淡声道:“夫用笔之法,先急回,回疾下;如鹰望鹏逝,信之自然,不得重改。送脚,若游鱼得水;舞笔,如景山兴云。或卷或舒、乍轻乍重,善深思之,理当自见矣。”
“江浪君已尽得其妙。”
江暮昭扶额尴尬一笑,半晌道:“哥哥尽取笑我……往事休要再提。”
阳蒲安宁,他们过了段清闲日子,还结识了村口卖蜜饯甜糕的瞎老汉。那老汉大概眼瞎得早,耳朵甚是灵敏,对阳蒲的路亦是熟稔非常。手艺甚佳,那一篓子油纸袋包着的、搪瓷罐子里塞着的,不开封也能嗅到蜜香味儿,极其诱人。
江暮昭老爱在他那儿逗留,攀谈许久,再买上一包金桔蜜饯和一盒子奶糕,欢喜地往云初尘嘴里塞。
云初尘其实并不喜食甜食,金桔蜜饯实在过于甜蜜,他常咬在齿间,过好久才吃掉,吃完必喝上整整一壶茶。江暮昭还常常偷袭他,趁着他含着蜜饯,措不及防地挨过去,尝他唇边那一点甜。
卖蜜饯的瞎子姓熊,为人很随性,江暮昭喊他“熊瞎子”,他也毫不介怀。眼虽瞎,却给人一种世事了然于心的感觉,难得的是,他甚开明,第一次见二人,便道:“步法轻盈,袖藏清风,二位是修道之人罢,气度不凡,难得难得!”
江暮昭当时便笑:“老瞎子好敏锐!”
熊瞎子呵呵笑,取出一袋子蜜饯给他,道:“江湖深且大,难得有一人并肩与行。来,拿着。”
江暮昭接了,心下觉着这老头儿有些意思,便跟他聊起来。
“我旁边这位,老头儿,你觉着他对我怀着什么心思?”江暮昭说着,还不怀好意地看了云初尘两眼。云初尘别过眼,不太想理他。
熊瞎子笑了几声,神神秘秘道:“唷,那可不得了。”
“哈哈,直说无妨!是不是欢喜我欢喜得紧,恨不得整日搂着我抱着我摁着我亲?”江暮昭说起话来没羞没臊,浑然不觉云初尘脸上已微红。
熊瞎子捋捋胡子,沉吟半晌,开了天眼窥见了什么一般,道:“那可不只是这样……小伙子福气不浅呐。”
江暮昭当了真,装着一副羞涩之态,对云初尘道:“啊,哥哥……你竟然对我……”
“咳咳,少年郎,你怎不早说身边之人是你兄长……这让老朽……诶,老脸哟!”熊瞎子满脸懊恼与尴尬,“这位小郎君,老朽方才信口胡诌,你莫要介怀!”
“说出来的话岂能随意收回?我觉得甚好,哥哥对我有什么想法都是我的福气,我高兴得很。今儿个你这儿的甜糕我也要了,多拿点!”
熊瞎子愣了片刻,心下理清了二人关系,抚掌而笑,从篓子底取出一坛子酒来,道:“天作之合!这酒名不老汤,老朽亲手所酿,赠与二位了!”
云初尘听说有酒,倏地转了脸,眼睛定在那酒坛上,说:“不要。”
江暮昭护崽一般双手紧抱着那酒,似乎怕云初尘一剑给捅出个窟窿来,忙道:“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这酒我喝,哥哥允了我这一次嘛!”
江暮昭一副委屈样儿,云初尘转了身,背对着他道:“随你。”
江暮昭如获至宝,回去后便一直盘算着要如何处置那酒,好容易终是让他有了点子。
他将厨房弄得满是呛人的烟雾,成功地将云初尘逼到了屋外,然后得意地一边擦着熏得掉泪的眼睛,一边将酒掺进了炉上煨着的汤里。
……
江暮昭喜滋滋地给云初尘舀了汤,道:“这道汤名为‘郎情妾意露’,是专为哥哥熬的,哥哥可要多喝点。”
云初尘舀了一勺,正挨在嘴边,却停住了,转眸盯着江暮昭。
江暮昭无辜地眨着眼,道:“烫?”
云初尘放下勺子,江暮昭心里一惊,难道被发现了?
谁知下一秒,他瞧见云初尘端起碗,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饮了酒的云初尘瞧着与寻常无甚差别,可是整个人却从冰变成了火。他说:“江暮昭,我们来……比剑法。”
江暮昭放下碗,提起剑,道:“好啊。”
云初尘虽有些醉,剑却拿得极稳,招招逼着江暮昭而来。
江暮昭只是见招拆招,只守不攻,被逼得连连后退。一个措不及防,云初尘的剑抵住他的胸口,他便不动,眼见着云初尘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剑锋与之格格不入地一偏,将他衣带挑开。江暮昭的衣带、腰带尽数被挑开,衣衫滑落,一场比试,硬生生变成了满园春色。云初尘眼睛弯弯的,江暮昭将他压在榻上,气息有些不稳:“哥哥剑术甚好,江浪甘拜下风。”
“你输了,便要由着我。”云初尘眼角晕着桃花色。
江暮昭微微挑眉:“哥哥随便拿我怎样。”
云初尘双手环上江暮昭脖颈,薄红的唇轻擦着他的,轻微的酒香溢出,惹得江暮昭眸光一暗,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