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香浮梦惹旧忆
小说: 缥缈云间浪 作者:一口草根子 字数:3217 更新时间:2019-09-22 12:12:20
自打云初尘回了阳蒲,夜里再也没辗转难寐,从前在凫丽时,他总点着迷魂香,用习惯了,便随身带着,再没离过身。
前些日子去看了疏玉,施了术法勉强救他一命,倒让他总想起江暮昭来。终于是取出了那炉迷魂香,指尖划过剑锋,香烟缭绕指尖,化作蛇形,吐着信子,舔舐他的血液。
云初尘安静地看着那烟雾散去,见一人长身玉立,一袭玄青直身,墨发高束,冠上一枚宝石与那浅褐的瞳熠熠生辉。
那人笑着坐到他身旁,手轻轻地抓着他的,眉眼之间满含情意。
云初尘伸手勾住他一绺头发,绕在指间。他十分乖顺,将脑袋靠在云初尘肩膀上,像只犬儿似的轻轻蹭着。
许久,手里的暖炉也凉了,云初尘拍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随着这一拍,一切化作虚无,烟雾消散,云初尘解了衣衫睡下。
他许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他梦见江暮昭,十二岁的江暮昭,少年意气,轻狂傲物。
江暮昭十二岁那年入的天皋,那时云初尘十岁,却已修行了四个年头。
江暮昭性子极为活泼,哪里热闹就爱往哪里钻,没乐子也要寻些乐子来,在天皋待了不过三日,便交了一堆狐朋狗友,以不熟悉门规为由,屡屡犯些大小差错,甚至趁夜带着众弟子溜下山去吃酒听书,也不知怎么避开了巡夜师兄的眼睛,一群人醉醺醺地围坐床上,掷骰子赌博。因为太闹腾,终于让元和师叔一脚踹开了房门,一群人顶着大红脸打着酒嗝儿挨了大半夜的训。
元和师叔好不容易骂够了,问:“知错否?”
江暮昭答得甚恳切:“知错!”
元和师叔见他认错态度好,语气也缓和了些:“何错?”
江暮昭字字铿锵:“弟子嗓音太大,扰了师父师兄清修!”
“你!你……竖子不可教也!”元和师叔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指着旁边的一位小弟子,道,“拿鞭子来!”
这下众人的酒劲儿全醒了,一下子都慌了,要知道,元和师叔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甚少体罚弟子,至多也就骂两句、罚抄几本书就罢了,哪里抽过谁鞭子?看来是真动了肝火。当下那些弟子一个个“扑通”往地上一跪,连声哀求:“师叔,弟子知错了!您身体要紧啊,师叔!”
可江暮昭只嗤笑了一声,照样摇头晃脑的,元和师叔余光一瞥,正好跟江暮昭眼神撞上,江暮昭还冲他笑了一下。
元和师叔的心情可想而知,正巧此时那小弟子已将鞭子递上来了,他抓起鞭子,扬在半空,问:“孽障!知错否?”
江暮昭仰着脸,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道:“师叔大人在上,若是鞭打弟子能让您好受些的话,弟子愿助一臂之力。”
“啪”的一声,鞭子落在了江暮昭背上,江暮昭咬紧了牙关,愣是忍了痛没叫出声来。
“你小子有骨气,今儿个我就打到你认错为止!”
“师叔您别打了,念在他才来天皋没多久,不知规矩,饶过他这一回吧!”有弟子为他求情。
“好个不知规矩!我都忍了他多少回了,他倒好,自己犯事不说,还吆喝着其他弟子一起!我再饶他,天皋能被他给掀翻咯!你们也一样,还敢替他求情,自个儿扛着剑罚跑去!”
扛剑罚跑也是元和师叔自创并且最常用的惩罚手段之一,那些剑材质特殊,沉重异常,一般人扛着走动片刻也会气喘不止,显而易见,扛剑罚跑有多难熬。
众弟子被谴走了,可元和师叔挥鞭也没有丝毫懈怠,一点儿也不心慈手软。
江暮昭一边咬牙忍着,一边想,这老家伙真凶,这副模样,谁愿意当他徒弟谁就是傻子!
好在天游师祖来得及时,江暮昭挨了十几鞭子,总算等到一声“元和住手”,江暮昭总算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往椅子上一趴,一动也不敢动。老家伙下手忒狠,是真痛啊!
天游师祖温声打发走了元和,在江暮昭旁边坐下,江暮昭微微侧头,发现天游旁边还站了个人,他趴着只能看见那人的衣摆——齐整干净。他想,绝不是他认识的人。他们这些人整日里到处浪荡,天皋的白道袍早就成彩袍了,还皱得不成样子。
“暮昭啊,挨打挨疼了吧?”
“哼,这点小伤奈何不了我!”
天游师祖的手在江暮昭背上轻拍了一下,江暮昭“哎唷”一声惊叫出来,叫完后觉得不妙,将脸藏在袖子里。
天游师祖见状笑了几声,取出一支药膏放在桌上,道:“男子汉硬气是好事,但你元和师叔脾气也硬,你啊,也得学着服个软。学不来,装一装也是极好的。”
江暮昭一听这话,乐了:“师祖,您跟我师父他老人家真像。”他师父玄霁法师,跟天游是挚友,江暮昭打小便跟着玄霁学习道法,从有记忆起就没了爹娘。他与他师父感情甚好,要不是玄霁算到自己飞升之日不远矣,也不会将他交给天游。玄霁说江暮昭是天之骄子,天赋异禀,将来必是要成大器的,他说把这孩子交给天游,是便宜了天皋派。天游当时笑呵呵的,欢喜地从老友手里带走了江暮昭。其实江暮昭偷偷问过玄霁,自己是否真为天之骄子,玄霁当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这么说,天皋能收下你?你小子傻了吧,哄天游那老家伙的话你也当真?江暮昭嘴角一抽,收了行囊,原本准备的那点煽情的惜别之语全咽了回去。
“那是他学我!玄霁那老家伙……”天游捋了捋胡子。
江暮昭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天游师祖心细且善解人意,便不再打扰他,叮嘱他好好养着,少跟元和杠上。江暮昭一一应下来。他撑起身子目送天游师祖离开,恰瞥见那个衣衫齐整的弟子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人背脊挺得很直,走路极端正,瞧着风姿翩翩,叫人移不开眼。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叫江暮昭有些出神。
反正他是成不了那样的人。江暮昭想。
在榻上趴了两天,同住一室的韩少川给江暮昭端了几日的饭菜,伺候少爷一般照料着,让江暮昭都有点不想好了,要不是他四仰八叉地躺着看话本子的时候被赵子琰给撞见了,他可能还能撑上三五天。这两天里他吃饱了没事儿干,就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想着自己从前真是不应该,干嘛要到处跑惹一身事端呢,既气了元和师叔,又没给自己招来什么好处,倒不如整日里躺着自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那天赵子琰声称身子不大爽快,告了假回屋里歇着,好死不死的,这赵子琰跟江暮昭也是一屋的,甫一进门,便见到看话本子笑到全身颤抖的江暮昭。两人对视一眼,江暮昭恍若没事人一般跟他打招呼:“唷,今儿个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子琰道:“你背上伤好了?”
江暮昭目光仍在话本子上,头也不抬道:“咱身体倍儿棒,早好了!”说完,江暮昭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忙叮嘱一声:“你得替我瞒着,我还得再撑几天,把这书看完了就下山请你听曲儿。”
赵子琰冷哼一声:“请我听曲儿?不是我嫌你穷,问题是你有钱嘛?”
江暮昭随手从腰间取出一只小锦囊,道:“今儿早上不知谁落下的,顺手给收了。”
赵子琰嘴角一抽:“是我的钱袋。”
江暮昭向赵子琰讲了卧榻养伤的心得,二人约定好择日一同痊愈,本来沟通好了也就没甚问题,可偏偏两个人待在一起就没法消停。小小的静室里,摆了竹筒子,江暮昭和赵子琰你一下我一下地玩起了投壶的把戏。
到了饭点,韩少川提着装了二人份饭菜的提匣到门口时,嚷了一声:“开门!一屋子里病了俩,可苦了小爷我!”
二人算准了时机,早便收拾妥当,以极其病弱的姿势躺好了,谁也不愿去开门。
“我背上有伤,行动不便,你开!”
“我头晕乏力,站不起身,你休养多日,开个门都不便?你去!”
“行,让你好生装一把。”说着,江暮昭便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正要开门,便忽然被一阵风吹得眯了眼,好家伙!居然不等他开门,便将门踹开了,还好他身手敏捷及时躲闪,不然真要给整趴咯。
“嗬,江浪,身手不错啊。”
江暮昭吸了一口凉气,回头瞪了一眼赵子琰,用眼神对他道:“就你话多!”
韩少川将提匣往地上一丢:“好你个江浪,好了也不吱个声,白瞎了小爷我给你端茶送水的!”
江暮昭笑吟吟的:“哎唷,我也就才好嘛,这不,正想着告诉你呢。多谢韩少侠救命之恩!”
“救你的哪是他啊,这马屁拍得……”
“赵某人,能闭上你的嘴么?”江暮昭真想将方才那些投壶用的筷子都塞进赵子琰嘴里,言罢,转而又对着韩少川笑道,“韩少侠与我共称‘天皋双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我江某人今日发誓,他日必报少侠端茶倒水之恩情。”
他这番话说得有腔有调的,将这山下娶檀镇上说书人的精髓都给把握住了,自己都觉着颇为震撼。
韩少川倒也没真生他气,哼了两声,道“小爷可不是好支使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人给打断了。
赵子琰说:“江浪,那你得替他倒夜壶了。”
话音未落,赵子琰收到了来自那二人凶残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