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川本以为江暮昭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他也没当真，却不想第二日一早就见江暮昭收拾妥当，吹着口哨出门了。

赵子琰说：“你就等着看他一脸衰相回来吧。”

韩少川白了他一眼。

江暮昭径直往披霜亭那处走，他总觉着云初尘那样的人，搞不好就会在那儿了无生趣地念书习剑。

可是他错了。

披霜亭空空荡荡，四围的风灌进来，江暮昭觉出一阵透心凉，他打了个喷嚏，自语道：“传言中那仁兄是真勇士！”

没找着人，江暮昭便寻了个师兄问话，那师兄盯了他半天，忽而了然，道：“新来的吧？师兄奉劝你一声啊，回头是岸，别去了，没戏的。”

江暮昭满头问号，师兄这过来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见江暮昭还拉着他不让走，师兄又道：“也是，天皋不收女弟子，初尘师弟这样的，难免叫人心绪难平，师兄理解你们这些小辈……”

江暮昭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笑着打断道：“师兄误会了，我同其他人不一样，我……”

“行了，就这句话，我听了不下十回了，别说了。你若非要纠缠，我便告诉你。”师兄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方才我路过竹林，见他就在那里……”

江暮昭总算听到了有用的信息，当即松了手，欢喜地离去，跑了两步，回头冲师兄一笑，道：“多谢师兄了！”

他自然没有看到，师兄摇头喟叹的神情。

风声簌簌，翠色袭人，竹影摇曳。

江暮昭一头扎进了竹林里，敏锐地听见了清脆的击打竹竿的声音，他往声源处一望，果然见到一袭白衣随风而轻飘。

江暮昭走近了才看清，那确实只是一袭白衣啊！

是的，只有一件白道袍挂在枝上，哪里有什么人影……

可江暮昭总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云初尘就在这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那道袍一扯，捧在怀里，扯着嗓子嚷道：“哎哟哟，巧了，正好我道袍脏了不想洗，没人要我就拿走了啊！”

江暮昭等了半天，回应他的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

“还真给我了？”江暮昭见无人回应，准备离开了。

“站住！”

江暮昭闻声果然停住了，眉开眼笑地转了身，见到只穿着薄衫的云初尘。他手里持着一把小弯刀和一截竹子，神色分外冷淡。

“唷，可算出来了。”江暮昭笑道。

“把衣服还给我。”云初尘道。

“凭什么！这是我捡来的。你怎么证明这衣服是你的呀？”江暮昭非但不还，还将衣服抱得更紧了些。

江暮昭见云初尘不说话，偏有意惹恼他，更来劲儿了，将衣服贴在鼻前使劲嗅了嗅，道：“真香呢！”

他是故意说这种话的，云初尘平日里受过其他师兄弟的骚扰，想来定然十分厌恶他这种猥琐行径。

“你无耻！”随着话音打下来的，是云初尘手中的竹子，瞬息之间已经划向了江暮昭肩膀。

他灵活地一躲闪，笑道：“这就生气了？”

言罢，一伸手抓住了竹子一端，跟云初尘杠上了。

江暮昭本身力气就大，只是他没想到看起来纤弱的云初尘居然也是体力惊人，他愣是没能赢过他，两人僵持之中，江暮昭将竹子硬生生地掰断了。

云初尘面上闪过一丝的不可思议，他盯着手上那折断了一半的竹子，不声不响的，让江暮昭莫名地心慌起来。

果然下一秒，他就迎上了云初尘冷得像冰一样的目光，那双眼里却分明燃着怒火。

没有任何武器，云初尘将弯刀也丢了，跟江暮昭赤手空拳地搏斗，二人扭打在一块，云初尘原本整洁的装束上也沾了干枯的草木屑子，束好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了。

江暮昭竟然还有片刻分神，脑中闪过自己先前夸口说的话，他记得他说，纵然云初尘是冰，遇上他也得化了。他错了！云初尘哪里是化了，分明是燃着了！

年少的江暮昭争强好胜，动起手来毫无章法，将师父教的那一套胡乱地用，云初尘比他要好些，显得游刃有余得多。但是毕竟是少年之间的胡闹打架，二人谁也没好到哪里去，双双挂了彩。

二人从早晨纠缠打斗，一直打到了大中午。江暮昭终于是累得不行了，双手交叉挡住云初尘的一击后，闭着眼说了句：“停停停！别打了，我又累又饿的，你再动手就是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明明是套歪理，云初尘却真的停手了，穿上外袍，重新束了发。江暮昭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面看着云初尘脸上挂的彩，一面在心里得意，道：“云初尘，拂陈会上，我要跟你正儿八经地比试一回，到时我要你在我剑下求饶！”

云初尘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江暮昭哪里肯放过他，起了身，忽而见到地上那截断竹，顺手捡了收进袖子里，忙追上他，在他旁边不停地说这儿说那儿。

然而江暮昭还没来得及等到云初尘回他哪怕一个字，元和师叔就抢先了一步。

“你们两个顽徒！瞧瞧自己什么鬼样子！”元和师叔撞见了从竹林出来的二人，见这两人脸上颜色鲜明，一下就猜到他们做了什么，也不难想是谁惹的事端。只是元和没有想到，云初尘居然也会跟江暮昭有瓜葛，还动手了！他不由得带着十万分的嫌恶，恶意满满地看了江暮昭一眼又一眼。

害得江暮昭都有些心里发毛，忍不住道：“师叔，您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元和师叔一眼便看穿了江暮昭脸上那虚伪的畏惧，袖口一甩，道：“顽徒！罚你们去缥缃阁抄《妍媸集·知礼篇》十遍！”

又是抄书！他上次的还没抄完呢……江暮昭道：“师叔，这都中午了，等弟子用过午膳之后再抄如何？”

元和师叔冷笑一声：“想得美！现在就去抄，不抄完不许吃饭！”

江暮昭眼睛往上一翻，他就知道，元和师叔不会轻易饶过他，真是个黑心的老家伙！

他再看云初尘，没有丝毫抱怨，很正经儿地领了罚，他就只好跟在云初尘后面乖乖抄书去了。

比起先前的《悟真册》，这《知礼篇》可要少太多了，江暮昭一开始还乐呵呵地抄着，可是才抄完第二遍，他就手酸了，心思也浮躁起来。

对面的云初尘从最开始起，就一直端着那副专注的姿态，神情动作都没变过，他觉得无聊极了。

“喂，云初尘，你说说你，怎么跟块冰似的。”

“你整天冷着脸，不累吗？”

“我说，抄书有意思吗？现在还早呢，反正抄完了也赶不上吃午饭，不如跟我讲讲话，咱找找乐子呗？”

“听说你六岁就来这儿了，那时候的元和老头儿是不是也跟现在一样凶？”

“你原先是哪里人？去过山下吗？我跟你说，我知道山下面有个好地方，那里的说书人讲得可精彩了，听了书还能买到好看的话本子。我上次看的那本是真不错，叫《江湖浪人野录》，我已经从老家伙那里偷偷摸回来了，你要想看，我可以借给你。”

“你怎么不理我呢？那些字比我好看吗？抄书比听我说话还有意思吗？”

“我告诉你，凭我对老家伙的了解，就是抄完了，他也没那么容易放过我们，你等着看吧。”

“云初尘，你这个人怎么能如此无趣呢？我看你不仅看着像冰块，你就是冰块，我赐你个诨号吧，六出，你看如何？”

“……”

江暮昭一个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可是云初尘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都有些焦躁了。

“说这么多，不累吗。”云初尘总算是开口说了一句话。

江暮昭笑嘻嘻道：“还好还好。”

正说着，他瞥了一眼云初尘面前那沓纸，问道：“六出啊，你抄了几遍了？”

云初尘并不答他。

但是光看他们俩面前那沓纸的厚度也足以让江暮昭吸了一口凉气，他猛然想到自己才正在抄第三遍，心里一惊，哀求道：“六出，你等等我！你抄慢点！”

话音刚落，江暮昭听到一声低笑，他猛地看向云初尘，却见他神色依旧一片冷淡，心里暗自怀疑自己听错了。

来不及多想，江暮昭加快了速度，发挥了他极致的用笔之法，潇洒飘逸，任性自然，满目狂草乱舞，张牙舞爪。

让江暮昭感到惊奇的是，当他颤抖着手把笔一丢时，恰好见云初尘也搁了笔。心里暗喜，这是在等他吧？他想想心里还莫名地有点小激动。

二人走出缥缃阁的时候已到饭点，江暮昭正欢喜地准备用晚膳，却被元和师叔拦在了膳堂之外。果然如他所料，元和师叔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们？

于是二人便头顶着罚抄的那沓纸，在膳堂门口站着，看着一众弟子在他们面前吃晚饭。

江暮昭听见自己的肚子在痛苦地咆哮，也听见堂内弟子在低声地议论他们，有几句他听得真切。

“我刚还看见师叔脸上挂着笑呢，真难得！”

“那不是云初尘吗？他怎么也会受罚？”

“估计是被那江暮昭害的吧。”

江暮昭还无意间对上了赵子琰含笑的双眼，他在心里冷哼一声，想嘲笑他？不巧，除了有点饿，他心里快活着呢。

于是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不仅让赵子琰看见了，还成功地让元和师叔的脸又黑了下去。

那晚回去之后，江暮昭在厨房里偷东西吃的时候，袖子里的竹子掉落出来，他捡起来细细一看，发现上面居然钻了几个孔，这才明白，原来云初尘那会子是在削竹制竹笛。难怪竹子被折断了他会生气……

于是他顺手拿走了俎上菜刀，反正馒头也偷吃了，多顺走一把刀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