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昭在天皋待的第二年，迎来了第一次历练。

是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天皋弟子齐聚玄真殿，众长老肃然而立，一派严明。

江暮昭在天皋混了有一年多，期间偷溜下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各种罚法也算是尝了个遍，被众师长正大光明地迎下山倒是头一遭，不免有些兴奋。

一旁的韩少川给他泼冷水：“下山历练，又不是去浪，激动个甚。”

“少假正经了，昨天夜里也不知是谁翻来覆去扰人清静。”江暮昭都不用回嘴，赵子琰就不留情面地怼回去了。

韩少川也不知被他怼了多少回了，还是同往常一样炸了毛：“你说什么？！还不是因为你鼾声太大？”

“是是是，差点就响过你那磨牙声了。”

“你！赵子琰你有完没完！”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

对于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江暮昭感到身心俱疲。

“跟俩姑娘似的……”

“你说什么？！”那两个原本还在互怼的人满是恶意的眼神同时射向江暮昭。

“……”江暮昭感到无语凝噎，方才竟然无意之间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听元和师叔讲了一段又臭又长的场面话，江暮昭打了个哈欠，嚷道：“师叔，再不走该到饭点了！”

元和师叔眼神杀向江暮昭，一挥手，道：“好了，也说得差不多了，大家出发吧。”

江暮昭笑逐颜开，左手揽着赵子琰，右手揽着韩少川，正要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声，接着就听到元和师叔的声音：“江暮昭，你稍后，我有话单独跟你聊聊。”

江暮昭整个人都石化了，风儿那个吹……

赵子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走时江暮昭都能听到他情不自禁溢出的笑声。

元和哪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分明是看他不顺眼，就想治治他。他想这老家伙也真能搞事情，这一年来变着法子罚他，居然不觉得厌烦。话说老家伙整天要看到他那张脸，不是自找罪受吗？

于是江暮昭就硬是被强留到了饭点，元和才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老父亲一般地对他说：“是时候上路了。”

江暮昭抽抽嘴角，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唾弃他。

此次历练的目的地是娶檀镇。天皋派在符禺山上，符禺山与娶檀镇均属于姑逢地界，相隔不远，下了山再走个两三里路便能到镇上。

他约莫算了一下，只要他脚程够快，还能恰好在吃午饭的点儿赶上众人。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江暮昭万万没想到，他还没下山呢，在山腰上就赶上了。他碰上他们的时候，众弟子皆持剑列阵，与天上围着的一圈巨大的怪鸟对峙。那鸟状似雕而戴角，形貌凶猛，江暮昭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鸟。

双方僵持未发，江暮昭忽而闯入，一下子打破了平衡，怪鸟怪叫起来，冲江暮昭扑翅而去。听到那叫声，江暮昭一阵恶寒，这哪里是鸟叫声，分明是婴儿啼哭声！

怪鸟群刹那间全向江暮昭扑过来，江暮昭心道，这东西还挺聪明，还知道柿子要捡软的捏，那边人多欺不过，看他势单力薄就可劲儿欺？

他拔剑出鞘，毫不躲闪，迎着打头的那只东西就是一剑，它发出凄厉的叫声，就像婴儿扯着嗓子在哭喊。江暮昭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给震聋了，眸光一转，瞥见旁边一棵文茎树上结了满枝似枣的果子，眼睛一亮，翻身过去摘了一把，往口中一塞，胡乱嚼了两口，这才觉得耳朵好受了些，匆忙地应付飞扑过来的两只怪鸟。

天皋弟子均已赶来帮忙，可仍有不少怪鸟执着于攻击江暮昭，江暮昭也很无奈，毕竟寡不敌众吧，不带这么以多欺少的。他瞥见一旁的韩少川，简直热泪盈眶了，赶忙挪到了他身边，同他道：“韩少侠，今儿个咱天皋双孤得合体作战了。”

韩少川见他不但人过来了，还带来两只怪鸟，破口便骂：“你过来干嘛？快走开！”

“别这样嘛！”江暮昭一边持剑劈砍，一边笑道。

其实韩少川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只怪鸟紧紧相逼，韩少川剑术比不上江暮昭，几次险险避过怪鸟长喙，才刚松了口气，那东西的爪子又猛地抓过来。

江暮昭分身乏术，自己也是疲于应付，话说这东西飞来飞去的真难缠，他仰着头感觉脖子都酸痛了，哪里顾得上韩少川。

忽然听到韩少川的惊叫声，江暮昭忙往他那边看过去，只见赵子琰手臂连着肩膀的一块衣衫已被撕烂，伤口狰狞，正汩汩地冒着血。

江暮昭赶紧过去挥剑斩杀了怪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一只怪鸟朝他扑来，长喙似箭，江暮昭已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勉强握住了剑，感到一阵绝望。电光火石之间，他看见不远处一袭飞扬的白衣，江暮昭毫不犹豫就飞身过去，躲到那人身后，抓住他袖子，气喘得很急：“六……出！救我一命！”

云初尘推了江暮昭一把，将他推至身后，道：“躲好。”江暮昭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见云初尘动作极快地斩杀了他引过来的那只怪鸟。江暮昭暗赞，好利落的身手！

有人解了围，江暮昭赶紧跑去看赵子琰的情况。

讲真，远远看去，两个人感觉还是挺和谐的，谁知还没等走近，江暮昭就听见了赵子琰一声粗话：“你他妈是不是笨蛋啊！”

韩少川回怼起来有些底气不足，想来是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太好骂回去：“你……你干什么这样说？”

又听赵子琰道：“没本事就别硬撑着啊，不会躲啊！”

“喂！赵子琰你别瞧不起人！我要你帮忙……了吗……”

“要不是怕你受了伤回去嚎得我睡不着，我能出手救你？做梦！”

“你……谁要你救！”

“……”江暮昭一阵无语。年轻人很有活力啊。

等到那些怪鸟死的死，逃的逃，众人也都累得不行，均顾不得什么仪态，就地坐下休息。

江暮昭想要耳根子清静，不想掺和到那两个人的骂战中去，眼神四下搜寻，恰好见到云初尘静坐着，眉梢一挑便喜笑颜开地靠过去。

云初尘也没说什么，甚至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

江暮昭也习惯了他冷若冰霜的样子，不然怎么叫六出呢。云初尘不主动开口说话，他说就是了。于是他便随口问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东西啊？太凶残了！”

“蛊雕。”云初尘答道。

江暮昭笑道：“六出懂的真多啊。”他随口一问，没想到云初尘还真知道……

“《悟真册》上有记载。”云初尘看了他一眼。

“《悟真册》啊……什么？《悟真册》！那本厚到能抄死人的书？”江暮昭乍听还没什么反应，只是这名字实在熟悉得很，原来竟是老家伙让他罚抄过的……可惜他除了《悟真册》有七册以外，什么都没记住。说起来，缥缃阁里的藏书，有哪本他没抄过的……想到这里，江暮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了，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多谢六出救命之恩！”江暮昭道。果然是患难见真情，他不由得想起韩少川那绝情的小子冷声赶他走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酸……他果然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

“嗯。”云初尘应了。

“咕——”江暮昭肚子叫得很凄凉……

“……哎唷，该吃午饭了，你听，它都在抱怨了。”

“走吧。”云初尘起了身。

众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站起来，又继续赶路。

到达娶檀镇的时候，江暮昭已经走到众弟子前头了，熟门熟路地带大家进了一家客栈，跟店小二打了个招呼，没片刻就点好了菜。

有师兄疑道：“江师弟对此地似乎很是熟悉啊。”

赵子琰嗤笑一声：“他常来嘛。”

江暮昭抓了把瓜子，笑道：“得亏了子琰兄领我来。”

店小二不一会儿便将菜呈上来了，在江暮昭旁边停留了片刻，只听江暮昭说了声：“酒也照例来两坛。”

店小二应了，抱来两坛酒。那些师兄弟平日里严守门规，哪里喝过酒，脸上皆是惊惧之色，纷纷推辞道：“江师弟，酒就不必了，我们是真喝不得。”

江暮昭嗤之以鼻，笑道：“师兄们误会了，这两坛酒，是我和子琰兄的。”酒不要钱的啊？他们想喝他还不一定愿给呢。

斟满了酒，江暮昭忽然想起什么，笑嘻嘻地对云初尘道：“六出要不要来点？”

云初尘道：“不必。”

江暮昭挑眉，一口干了杯中酒，道：“酒可是好东西，解千愁百忧。”

不过他说了也是白说，天皋那群弟子向来循规守矩的，像牵线木偶似的被元和老家伙牢牢掌控着，哪里会受他的煽动。

方才经历了一场恶斗，众人吃起饭来十分有食欲，席上，大家都忙着夹菜，根本没什么人开口说话。江暮昭为了护住自己的菜，也住了嘴。吃饱喝足之后，众人三三两两回房里休息，跟在天皋时一样的住法，三人一间房。

韩少川有些累了，回了房倒头就睡，赵子琰也就没跟他吵了，江暮昭总算是能安心躺一会儿了。

奇怪的是，越是有充足的时间和条件做一件事的时候，就越不愿意做。就像此时的江暮昭，好容易能安睡一会了，偏偏就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一睡不着他就要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想起那说书的人来。于是江暮昭就坐不住了，起身便走，赵子琰问他，只答一声：“我去去就回。”

甫一出门，江暮昭便碰上了云初尘，他心血来潮，莫名地想将云初尘也拉去，便拦在他跟前，笑得眉眼弯弯的：“六出，跟我去个好地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