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尘正欲开口，江暮昭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会拒绝，反正他也不是在询问他，于是还没等云初尘回答，他就直接拉着人去了。

云初尘似乎有些气，皱着眉道：“江暮昭你要干什么？”

江暮昭朝他可怜兮兮地眨眨眼，道：“我一个人去会怕嘛……六出你陪陪我。”

云初尘接收到他的视线，似乎有些受不了，颇有些嫌恶地别过了脸。

虽然面上嫌恶，但云初尘也没有扭头就走，还是被江暮昭拉去了。

而江暮昭说的好地方就在街边一隅，是座不算显眼的小楼，门上挂着一块匾，落了几个潇洒飘逸的大字“偷闲斋”。

这偷闲斋外观虽普通，但内里却宾客满堂，好不热闹。江暮昭眼尖，瞅准了一处位置，拉了云初尘就窜过去了，愣是赶在了比他们先进来一步的客人之前落了座。

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就是比寻常的要好，江暮昭快活地吹了两声口哨，又顺手给云初尘和自己各倒了杯茶。

“这里说书的那个小老头儿，老有意思了！你今天算是赶上了，他一会儿就出来。”

他眉飞色舞地看着云初尘，却见他只喝了口茶，面无表情。

江暮昭心道，这人果然是相当无趣。他江暮昭算是遇上对手了，可他又哪里是个会认输的主儿，于是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他一直说话，说到说书人都到那台子上了，可算是停了，云初尘依然冷冷淡淡的，他心道，算你行！下次再战，我不说到你动手就不姓江……

说书人有一撮小胡子，左脸上还有一颗很明显的痣，那痣上长着一根长长的毛，在下巴处与胡子融为一体。

江暮昭每回看到都喜欢嘲弄一番，只不过从前都在心里嘲弄，这回不一样，他怕云初尘没注意，指着那说书人，附在云初尘耳边道：“你快看，他那颗痣是不是特别好笑？是不是像算命的半仙？哈哈哈。”

话刚说完，江暮昭就感觉有一道目光射向了他，他看向那说书人，心里冒出一个惊悚的想法，刚才他的话不至于被本人听到吧？

“江暮昭，《妍媸集》你算是白抄了。”云初尘道。

“行行行！我错了，论短长是为一媸！那十媸我都记着呢。你别跟老家伙说啊。”

“……”

终于等到说书人开始讲故事，江暮昭聚精会神地听，一开始还好，可是听着听着，他就撑起了下巴，眼皮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心内一阵奇怪，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听故事都觉得困倦？莫非是没休息够，累了？

他勉强撑着眼皮，看了眼对面的云初尘，却见他整个人都趴在桌上了。

“六……出……”他原想嘲笑他一番，可话都没说完，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脑袋一沉，阖上了眼。

江暮昭醒来的时候周身围着一群师兄弟，赵子琰正在摇骰子，大家都吆喝着，热闹得很。

他隐隐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又嗅到一股酒味，自己还打了个酒嗝，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那天吗？

糟了！江暮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一年前刚来天皋没多久的那会儿，他也没来得及想，只知道过会子元和老家伙就要来抽他鞭子了……他是万万不想再被抽一次啊。

于是他抓住了赵子琰摇骰子的手，道：“别玩了，老家伙该来了！”

赵子琰神色诧异，推开他的手，不屑道：“江浪，你担心个屁啊！”

立刻有人附和：“对啊对啊，师叔他那么疼你，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江暮昭真想给这人一巴掌，喝醉了不清醒吧？老家伙疼他？……没错，是打得他挺疼的。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这些人闹腾，门就被人推开了。

江暮昭心里有些疑惑了，他记得……门好像是被踹开的。他之后还修了好久呢……

来人不是元和师叔还能是谁！

果然，元和师叔脸色铁青，江暮昭太熟悉这个表情了，不由得默默心疼自己。

如江暮昭记忆中的一样，元和师叔将众弟子教训了一通，言辞十分激烈。但是……又好像不太一样。

“你们还敢聚众赌博？还喝这么多酒？大晚上的瞎闹腾个啥呢？我从没见过如此顽劣的弟子！说，知错否？”

“知错！”这回江暮昭倒没有抢着回答，是赵子琰答的。

“何错？”

“弟子不该触犯门规，饮酒赌博都不是正派弟子所为之事……”

“错！大错特错！我告诉你们，你们错在嗓音太大，扰了他人清修！尤其是扰了你们暮昭师弟，他初来乍到的，你们拉着他去喝酒也就罢了，回来还赖在他房里喧哗，这让人家怎么休息？你们想过他的感受吗？想过我的感受吗？你们这样不爱惜小师弟，让我心里多痛呐……顽徒啊！”

“师叔，弟子们知错了！”

“去！给我扛剑罚跑去！”

“是！”

江暮昭惊呆了，这……这……他怕是在做梦吧？

让他更惊讶的还在后面，元和师叔坐在他身旁，招呼着小弟子端了一碗解酒汤来，一边吹着汤，一边道：“暮昭啊，喝点汤，不然明日醒来头会疼的。别让师叔担心……”

“师……师叔，您离我远点儿行吗？”江暮昭看着近在咫尺的元和，心内一阵抽搐，“还有，这汤，不需要您喂，我……我自己来。”

说实话，看元和老家伙这架势，貌似是想喂他喝汤……江暮昭惊出了一身冷汗。

“暮昭，你是讨厌师叔了嘛？”元和师叔脸上居然一派委屈之色。

“没没没！我……我就是有点害怕。”

“师叔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

江暮昭心道，就是你在这儿，我才害怕啊。

好不容易将老家伙打发走了，江暮昭才松了口气，开始思考事情的始末。

他明明是在娶檀镇听书来着，好像突然犯困睡着了，醒来就在天皋了，时间还成了一年前。

他明白了，一定是在做梦！

于是江暮昭一下子就想开了，难得做这么一场美梦，难得元和那老家伙如此好使唤，他不好好爽一把，岂不是很亏？

江暮昭仰天长笑三声，又将众弟子叫了回来，继续豪赌。不仅让元和那老家伙给他端茶倒水又捏背的，还能没事揪他胡子玩。

起床有人给穿衣服叠被褥，到了饭点有人给端饭，无聊时还有人穿个女装婀娜多姿地跳个舞，更可怕的是，这些事都是元和亲力亲为，江暮昭希望这个梦越长越好，他可以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有人忍不了了。这个人就是元和，他终于在某一天将江暮昭递给他的小裙裙往地上一丢，破口大骂：“混蛋！老子不干了！”

江暮昭笑嘻嘻的，道：“唷，这就不装了？”

元和师叔的样子变成了那说书人的相貌，左脸痣上的毛都气得飞起来了。他一甩袖子，指着江暮昭的鼻子，道：“你这个人怎么没完没了，如此过分？！伺候你一两天也就罢了，你居然不知收敛、得寸进尺！还要老子穿女装给你跳舞！老子好歹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妖灵，居然被你这样使唤！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不，你舞跳得很好看，哈哈！扮的老家伙我也很满意！我知道你是幻灵，我愿意一直待在你的幻境里，你想要吸收我的精气是吧？吸呀！算我给你的报酬！”

“你以为精气那么好吸？都说了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妖，做生意很有信誉的，时间没够不能吸！”那幻灵白了江暮昭一眼。

“这样哦，那你继续演，我假装不知道。”江暮昭道。

“你！你给我滚开！我受够你了！”幻灵气得一掌将江暮昭拍出了幻境。

江暮昭猛地醒来，还有些遗憾，睁眼果然见自己身在偷闲斋内，而对面的云初尘还沉沉地趴在桌上，任他怎么喊都没反应。

江暮昭心道，莫非六出也在幻境里不想出来了？

他环顾四周，周围的听客都神色自然，有说有笑的，江暮昭这才知道，原来只有他们两个入了幻境。

这幻灵还挑人不成？难道是因为他说的那几句嘲弄的话被幻灵听到了，恼了？

想到这里，江暮昭叹了口气，却见云初尘身子动了动，却趴着不起来。

江暮昭便笑道：“想不到六出也是个俗人，赖在幻境里不肯出来，是不是意犹未尽啊……”

“你……转过身去。”只听云初尘道。

江暮昭道：“我偏不！你能拿我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片白遮住了双眼，是云初尘的袖子。云初尘的手遮挡在他眼前，宽大的衣袖垂落，江暮昭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不看就不看嘛……”江暮昭抱怨。等云初尘收了手的时候，江暮昭使劲儿盯着他看，看了好半天，不屑道：“还以为你脸上生花了呢，还不让人看……”

云初尘并不说话，提着剑起身，朝台上说书人的位置飞身而去。

江暮昭挑眉，也跟上去。

“你……你们想干什么？”一把剑抵在脖子上，那说书人说话声音都在抖。

“六出，你别吓他，幻灵肯定早逃走了。”江暮昭道。

云初尘收了剑，一言不发，朝门口走去。江暮昭赶紧跟上去，却听见看客中有人说：“那人有病吧？有点功夫就想欺负人……”

江暮昭回头冲那个人勾唇一笑，拔了拔剑吓唬他，语气凶恶道：“轮得着你们议论？”

见那些人都噤了声，江暮昭才颇为满意地离开。

他追上云初尘，想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该闭嘴，因为此刻的云初尘确实有点奇怪。照理说，云初尘绝对不是冲动的人，可方才拿剑指着说书人的又确实是他，照他的本事，不应该不知道幻灵已不在那人身上。

江暮昭跟着云初尘追到一栋画楼前，云初尘忽然停住了，扭头往回走，神情有些恍惚。

有一个人挡在了云初尘前面，那人手里托着一只小壶子，相貌气质皆不凡，一身白衣，如芝兰玉树，从打扮上看是一个道人。只听他道：“小兄弟不必再追了，那幻灵已被我收服，就在这壶子里。”

云初尘持剑行了个礼，没说话，便走了。

江暮昭冲那人一笑，道：“天皋弟子就是这样，心高气傲的，道长别介意。”

道人也报以一笑。

江暮昭回头看了一眼那画楼，问：“此为何地？”

道人笑道：“青楼。”

江暮昭算是知道云初尘怎么就不继续追了，原来如此。他拜别了道人，追着云初尘回到了客栈。